“呜呜……”
暮色沉沦。
呼啸的海风夹杂着湿咸的海腥气息,暴虐的从中年男人头顶般稀疏的小树林里穿行而过,冷的简直让人怀疑人生。
尤其是不远处冰层下的怒涛时而拍打海岸,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连连怪叫声,一时很让人担心,这厚实的冰层到底还抗不抗得住。
搞的朱强迫症都犯了,很想先回船上休息。
可旁边,徐长青却没有丝毫动作,死死的盯着不远处山海关的方向,睫毛都不待眨一下的。
那郑重又森严的气势,让朱到了嘴边的话,不自禁又咽了回去。
朱很明白,如果她开口,徐长青肯定会保护她,先照顾她,可若她开了口,难免会显得她的娇气,毕竟,是她死缠着徐长青要过来的……
想着,朱只能紧咬银牙,继续死撑着,不去打扰徐长青的思虑。
此时,已经是戌时中刻出头了,大约晚上八点十几分左右。
雄浑的山海关下,虽然流民军主力和关宁军都已经退兵,但熊熊的火势依然没有停息,照目前的态势看,恐怕还得烧大半个时辰。
由此也可知,吴三桂到底有多狠!
而退兵是退兵了,双方却都没有闲着。
流民军在诸多罗城下,借着火势继续生火,俨然是要修建更多的进攻性工事。
关宁军这边则是在主城上忙忙活活,不出意外,吴三桂应该要放弃一些罗城了。
这也是棱堡的一个大弊端。
没有被攻破、被人打开缺口之前,的确是防御利器,各方面都能游刃有余,但一般被攻破了缺口,再想要补救,那种代价就大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吴三桂和关宁这边太过轻敌,对城外的防御布局不够,使得山海关的防御体系太过平面化,没有立体起来。
不过,就算吴三桂再怎么搞,强大的先手优势已经失去了,不出意外,明天,流民军再来这么一出,他绝对扛不住!
明天他能选择的,只有主动出击!
利用关宁军强大的骑兵优势,跟流民军硬碰硬的玩命死磕!这也将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呼。”
想着,徐长青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微微苦笑。
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脱这恐怖的历史惯性啊……
以吴三桂的性子,就算要拼命,他也肯定会留后手,而此时他能有的这个后手……只有大清国了!
徐长青不由又看向了流民军连绵数里的庞大战阵。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荒原,正是大名鼎鼎的‘一片石’……
“哼,哼哼……”
这时,徐长青忽然听到怀中朱不断抽动鼻涕的声音,忙看向她。
朱俏脸顿时红了,没想到这么丑的样子居然被徐长青看到了,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几乎没有出声音,谁想到,本来木头般的徐长青居然这时候看过来……
……
就在徐长青笑着安抚朱,两人携手回海边的临时营地休息的时候,山海关吴三桂的驻地内,气氛却是如死一般压抑。
有镇抚官正在给吴三桂汇报今天他们的伤亡情况。
到目前为止,他们关宁序列,仅是战兵就已经付出了超过五千人的伤亡,阵亡者至少在半数以上。
这主要是流民军太凶了,就是拼,就是干,很大程度上,比鞑子还要更勇,这让关宁序列的大爷兵们一时很不适应。
听着镇抚官战战兢兢的汇报,吴三桂英挺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原本俊秀潇洒的脸孔,此时直接去演男鬼都不用化妆了。
不多时,等镇抚官汇报完了,吴三桂面无表情的扫视厅内众将,“诸位,尔等可有什么思量?”
众将一阵低低议论,但很快又开始闭住了嘴巴。
到现在,局势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他们关宁就算强大,却终究只是一地之力,而大顺朝那边,纵然才刚立国,却也究竟是一国之力!
这种差别,根本不是你想弥补就能去弥补的。
眼见众将都不敢说话,吴三桂心里不由更为郁闷。
无怪乎古人言“称孤道寡”啊,这条路,着实是太过孤独,高处不胜寒……
吴三桂十几岁从军,二十出头就赢得了‘孝闻九边,勇冠三军’的名号,他的带兵经验是相当丰富的。
纵然心中火气冲霄,但他更明白,此时绝不是发火的时候,万一随意倾泻情绪,让底下人心里不舒服,出现了意外,那他娘的可比窦娥还冤枉了。
冷静了一会儿,吴三桂沉声道:“此时我关宁主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诸君切勿怠慢分毫,今夜,必须要严防死守,防止流贼再生变故!”
“是!”
众将哪敢再说别的,忙恭敬称是。
不多时,散了会,吴三桂招过了一个心腹,低低耳语。
心腹赶忙连连点头,眼睛里迅速露出冰冷森严的光芒,很快离去。
对于带兵的大佬们而言,各人控制部队都有不同的方法。
比如徐长青,徐长青控制模范军的方法,主要便是体制,加上将士们的家口,再辅之以自己的声望,把大家融汇成利益共同体。
吴三桂也跟徐长青差不多。
只不过吴三桂毕竟没有学过后世更科学的管理学,很多地方远没有徐长青做的更到位,但他也有着他的后手,那便是秘密监视。
此时这种状态,正应了汪总的那句名言:“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放过一个!”
已经由不得他不慎重!
“报”
“丁字号罗城最新战报!”
“报”
“戌字号罗城战报……”
沉寂的大厅内,时而被传令兵刺耳的嗓音打破,不断有着人影来回。
吴三桂此时已经端上了一壶小酒,一边喝着,一边更仔细的分析筹谋。
流贼太稳了。
便是他,此时也不能不佩服,李自成他们走到今天,绝对不只是运气,他们的战斗力,早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大明边军,哪怕是他们关宁,此时也只能被他们堵在门口,却没啥办法。
照目前的事态发展下去,正如徐长青之前的预测一样,他除了出城搏命,已经是别无选择。
正思虑间,忽然有心腹小心过来禀报:“帅爷,谢先生过来了……”
谢先生就是洪承畴的心腹幕僚谢四新,当年与徐长青也有旧,很大程度上,他对徐长青也算有恩。
早在数年前洪承畴和谢四新没到辽地几天,吴三桂便是跟谢四新搭上了关系,两人拜了兄弟。
“快去请。不,我亲自去请。”
吴三桂稍稍犹豫,便马上起身来,亲自去请谢四新。
在外面两人简单客套后,吴三桂直接把谢四新请到了书房里,有些紧张的道:“大哥,如何?”
谢四新原本精致的山羊胡此时都略有凌乱了,低声道:“不太好处置。东翁还是要名节的。贤弟,难道,真的没其他办法了吗?”
谢四新有点艰难的看向吴三桂。
吴三桂不由苦笑:“大哥,今日之战你也见了,流贼就是一帮疯狗,逮谁咬谁,而且,他们的火器很强大,大哥以为,咱们还能坚持多久?”
“这……”
谢四新满脸愁容。
若是有选择,谁愿意投靠鞑子做奴才?
可此时,他们真的是没啥选择了。
谢四新又怎舍得放弃此时的荣华富贵?纠结片刻,低低道:“长伯,为兄今晚尽力劝劝督臣,你千万不要贸然。咱们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局面,再撑一撑,一定会有办法的!”
吴三桂嘴上陪着笑称着是,可心里早已经一片冰冷!
还能有个屁的办法,再不筹谋,只有死路一条!
送走了谢四新,吴三桂招过了他的心腹吴大海,低低耳语一番。
吴大海瞳孔猛地一缩,片刻,忙连连点头称是。
等送吴大海离去,吴三桂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取出一颗雪茄,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纵然有些事情一旦冲动,代价一定会很大,可此时,箭已经在弦上,也由不得他犹豫了!
只要能成就大局,别说其他了,哪怕弑父杀兄,又有何妨?
时间飞速流逝。
眨眼,已经快要到子时。
前线方面,诸多消息不断送过来,也让吴三桂更明了了流民军的克城之心。
如果没有意外,明天,新一年的大年初一,就算是说破天,山海关恐怕也守不住了。
但此时,北面方向却是迟迟没有过来消息,让的吴三桂不由一片烦躁。
他的脚下,已经丢弃了七八颗雪茄的烟蒂。
想着,他又招过一个心腹:“再去问问,摄政王到哪里了!”
“是……”
……
就在吴三桂犹如踩在钢丝上,急急等着回复的时候。
多尔衮和多铎兄弟的两白旗先锋,已经抵达了山海关北七十多里外,并且还在连夜赶路中。
说实话,多尔衮也没想到大明的局势变化这么快,这短短时间,已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对于他而言,肯定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早在秋末初冬时,他便点齐了大军,征召了上万披甲人,赶到了辽西。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对了,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是顺利拿下了锦州,并且吃了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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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后来的局势让他也有些没想到,吴三桂居然这么干脆果决的放弃了宁远,直接退守山海关。
尤其是王廷臣和刘肇基两部‘游击队’的北逃,着实让他很烦躁,这几天,一直在围剿两部。
可惜,这几年连续在辽地打游击,王廷臣和刘肇基都已经滑不溜手,他们此时已经逃入了大安山深处,便是多尔衮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却不曾想,在这种时候,天上居然又掉馅饼了!
流民军居然怼到了山海关!
这种天气,夜间赶路极冷,就算是多尔衮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又有战马提供一些温暖,可他的眉眼间,还是结下了一层冰霜,一眼看过去,就跟白眉一样了。
“驾,驾!”
这时,跟他差不多打扮的多铎快步策马而来:“阿哥,已经到子时了,还是赶紧给吴三桂回复吧,否则万一这厮撑不住了,对咱们大清可就不妙了。”
多尔衮抬头看了眼天色,嘴角边忽然掀起弯弯弧度,旋即笑着点了点头:“行。”
说着,他摆手招过议政大臣索尼:“去,你亲自去告诉吴三桂,只要他能撑到明日午后,最迟不会到申时中,我大清十万天兵,将为其助阵!他之前所有的待遇,全都不变!”
索尼一个机灵,瞬时也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忙恭敬道:“喳!”
便是急急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