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起身告别,缓缓走出这条安静到了极点的街巷。
直到走出这条街巷之后,他才醒觉自己和这名师姐的交谈竟然只花去了很少的时间,两人除了对于这次决斗真正要做的事情做了些商议之外,竟是并未在别的事情上有什么交谈。
但这种感觉却偏偏很好。
这种很好的感觉来自于,他是真将倪云珊看成师姐,而倪云珊的确将他真正看成师弟。
倪云珊和他所说的那些话,让他彻底明白倪云珊和他所见过的任何年轻才俊不同,分外的霸道之外,甚至让他有种作为师弟而被庇护着的感觉。
同乡、同窗、师门…这些在人世间都只是很宽泛的概念,按礼,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存在,便的确应该互相照拂,然而有些人往往是拜在同一名老师门下,朝夕相处多年,却都因为一些个人的私利而斗得你死我活。
关键在于有心,在于互相看得顺眼。
细想来,倪云珊和他先见这一面,所要告知他的最核心之处,是:“你这个师弟我认了,师姐不和师弟打,师姐和师弟一起打那些敢多话的人。”
“这世道现在好像是有些不对。”
林意自己嘀咕一句,心中有些感慨。
像南天院此种,原本是南朝最佳的修行地,能够进入南天院的,不只是拥有不错的修行天赋,而且家中多少有些重要权势,将来南天院的这些学生,大多都应该是南朝的栋梁之材。
南天院的师兄弟,师姐师妹们,本来就应该相互庇护,相互提携。
但现在即便是林意自己,都反而觉得自己和倪云珊此种有些反常。
事实上林意自己心中是看重这修行者师姐自古以来便有的师门礼数的,譬如他最早在南天院遇到的元狩和叶清薇,后来到眉山路途上遇到的宁凝、罗姬涟等师姐,他自然也是真将他们看成师兄师姐。
只可惜现在大多数人,只讲利益,不讲礼数道义。
“这便谈完了?”
他还在感慨,齐珠玑和白月露却已经从前方走了过来。
“看来你这次女人缘不灵,倪师姐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你。”齐珠玑看着林意身后的巷口,一边用锦帕擦着手上的油迹,一边说道。
林意笑了笑,他知道此时齐珠玑必定很想知道谈话内容,但他便故意一字不说。
齐珠玑看着他的脸色便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顿时轻声骂了一声,“林狐狸,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很精彩的事情,但我决定还是不提前告诉你,否则明日午时你便应该不会觉得足够精彩了。”林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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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珠玑大为皱眉,“林狐狸不要故意卖关子。”
白月露道:“决斗定在明日午时?”
林意看着她,点了点头:“明日正午,城南城门口那块空地。”
“关键是你们怎么打?说好了谁输谁赢么,是她胜了你,然后顺理成章的,就像是寒山寺收服了你和剑阁,还是你胜了她,显示你才是现在年轻一代中最强的修行者,应该有些说话的权利,然后对外保证剑阁绝非再和以前一样的身份,会投身抗击北魏大业?”齐珠玑忍不住插嘴道。
林意也看了他一眼,道:“是真打,但胜负和最后怎样,却不好说。”
齐珠玑却不知道林意此时这句话里藏着机锋,听到真打二字,他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现在洛水城里的客栈已经全部满了,还有很多人住的是自己的马车和营帐,应该还有很多人停留在城外,或者洛水河沿岸港口的船里,你们这消息一传出去,明天这城里修行者的数量恐怕还会多一倍。按我所知,不只是附近州郡的年轻才俊,甚至连周遭的地方军中的一些修行者都赶了过来。当然有大半人对于剑阁其实不太感兴趣,他们只是想看看倪云珊的出手,看看自己和倪云珊这样的天才,到底有多少的差距。”齐珠玑说着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微恼火,“自从倪云珊公开一战杀死了宗凤阳之后,她现在已经是很多年轻修行者心目中的偶像。你们的这场战斗,不管外界对你怎么看,恐怕都会被载入后世的故事书里,这样大的事情,你们便就一句真打,连后面怎么处理都不想好,便如此的儿戏的结束了?”
事实便是,在林意返回洛水城之前,洛水城的客栈已经人满为患。
但这里面大多数人,的确不是想来看林意的。
倪云珊之前在南天院便已经名气极大,在此之前,包括杀死宗凤阳在内的数场战斗被人绘声绘色的传播出去之后,她在南朝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很自然的成为了最耀眼的星辰。
现在的洛水城里,其实甚至都有早前听到消息便日夜快马从建康城里赶来的年轻修行者。
这些人都抱着瞻仰和学习的态度,想要亲眼见到她的一场战斗。
哪怕之前也听说林意战胜了厉末笑,但这些人几乎都不看好林意。
只是真正消息灵通的一部分人,却自然不像这些乳臭未干的年轻修行者一样肤浅。
……
厉末笑走出了铁策军的营区,他穿过了数条街巷,走进了一处幽静的小院。
这处小院原本是这洛水城里一名小吏的府邸,只是现在却已经暂时被人征用。
那些远道而来的大人物,或者是大人物的部属,自然不可能和寻常人一样去挤那些客栈。
“徐叔。”
看着内里迎出来的那名中年男子和跟随在他身后的数名侍从,厉末笑先行躬身行礼。
“贤侄不必客气。”
这名身穿墨色香云纱的中年男子回了一礼,想了想,道:“这林意…他真能胜了你?”
厉末笑平静的点了点头,道:“胜了我两次。”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道:“那你觉得他和倪云珊之战,他能有几分胜算?”
厉末笑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您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确输在了他手里,外界所传属实,但您来自有所图,我既然身在铁策军,便也最多只能告诉你这些。”
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恕我直言,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你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混在一处。”
“大约是他让我有所长进?至少不像以往那般轻狂。”厉末笑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道:“但现在看来,铁策军很有意思。”
中年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无法理解。
一支原本便是打杂的军队即便多了些修行者,又能有趣到哪里去?
更何况林意的出身便决定了,这支军队哪怕有再多的改变,将来不管建立多少的战功,也不会受皇帝的喜爱。
……
“无论如何,倪云珊的意思,不代表我南天院的意思。”
在另外一处院落里,一名南天院的黑衫教习脸色有些阴沉的对着一名老者缓缓的说道。
这名老者的衣着很普通,但是他所在的这座院落外,却停着五辆马车。
听着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话语,这名老者只是颔首微笑,看了一眼两名静立在下首的侍者,示意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该换新茶了。
这名南天院的教习是明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中等身材,面色有些天然的黝黑,他此时心情不佳,脸色变显得更黑。
现在随着战事越来越激励,南天院的学生也都分散在各地,说是实修,但除了天监五年和天监六年的学生还会有教习关照,赐予一些学院中的修行之法之外,大多数学生便都已经不会归院。
只是南天院的大部分人心中却依旧希望对学生有一定的控制力,至少自己的意见能够得到这些学生的足够重视。
这也是目前南天院有分歧所在。
有一些教习便不觉得南天院应该是某种权势之所,但南天院既然足够强大,其中占据主导意见的一批人,却不是如此想。
对于吴姑织那样的教习而言,身为师长,她便也应该和倪云珊一样庇护着林意这样的学生,但那些试图在权贵的世界里分很大一杯羹的人,却自然认为为了南天院的利益,可以舍弃一些学生的利益。
现在这名南天院教习心中不快,很大程度是因为之前他和倪云珊的谈话很不愉快,还有…南天院最出类拔萃的几名学生——
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还有天监三年的厉末笑,除了在眉山之中失踪的王平央之外,连厉末笑都在铁策军,都和这林意在一处。
也就在此时,原本即便是多了许多外乡人也依旧显得很安静的洛水城突然便热闹起来。
一则消息飞快的在街巷之中传播,传入那些客栈和马车,也传入了这些小院。
明日正午,倪云珊便和林意约定在城南城门口空地公开一战。
“南天院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既然你来,在这件事上,你能做些什么?”换了一盏新茶的老者看着这名南天院教习,微笑问道。
他不关心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表态,只关系,若是寒山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让他不快,那南天院这些人,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