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婉宁准备的?”柳氏顾不得心中的内疚,迅速开口:“爹!婉宁如今正是受妖孽纠缠,您既有神通,为何不出手相救?”她双眼洇了水气,急得嘴唇发抖:“婉宁可是您的亲外孙啊!”柳并舟叹了口气,看了姚婉宁一眼,面对柳氏的激动,她安静得近乎沉默,双手十指交握,一声不吭,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仿佛地上有什么东西将她全部的视线都吸引住。柳氏自诩关心女儿,可实则这个大女儿心中想了些什么、想要什么,她全没弄明白过。“我已经说过,解决婉宁这事的契机,是在之后!”“可是——”柳氏情急想要开口,柳并舟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早就已经注定,贸然插手,会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柳氏有些不快:“是您当年在应天书局上,听人说的吗?”“是!”柳并舟点了点头。柳氏看着他的脸,他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略有不同,但此时的柳并舟与当年那个一心想要撮合她与姚翝的柳并舟相结合,柳氏浑身发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她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让您对此人如此言听计从,连家人也不顾?”就因为那一场应天书局,不止是改变了柳并舟的一生,还间接性的将柳氏的一生也影响了。虽说她已经知道这個世界上有了妖怪,通过柳并的口,对于妖邪、谶言之事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抗拒了,可听到柳并舟的话时,这些年来的埋怨齐齐涌上心中,令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眼圈通红。柳并舟欲言又止,他有苦衷。他知道柳氏心中埋怨他,可有些话,他不能在此时说破。“我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到说破的时候。”又来了!柳氏的眼圈更红,死死将自己的嘴唇咬住。“我只能说,婉宁暂时不会出事——”“那之后呢?”柳氏大声诘问,柳并舟就道:“之后那位小友——”“那位小友会出现,会帮婉宁吗?”柳氏打断他的话,激动道:“您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是骗您的!”“……”柳并舟摇了摇头,坚持道:“她不会骗我,更不会骗姚家人。”他话里已经透露出一些信息,可柳氏此时被悲伤与愤怒笼罩,压根儿听不出他话中的暗示。父女俩见面本来已经有言归于好的架势,却因为提到了‘三十二年前的应天书局’,气氛又重新陷入僵持之中。姚守宁隐约感应外祖父话中有话,而且他提到的三十二年前那场‘应天书局’的主持人。陆执说过,‘应天书局’的召集者正是辩机一族。柳并舟说这位前辈必定就是她要寻找的辩机族人。而这位前辈也一直在寻找继承者,寻了七十多年,并且感应到与后辈之间的联系近了。——而这个联系,应该是指当时柳并舟参与了‘应天书局’,而那位长辈则透过这一场书局,从自己的外祖父身上‘看’到了以后的缘故?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通过外祖父的指引,找到这位辩机一族前辈下落,获得传承。她心中又急又喜,有心想要多问,却见柳氏与柳并舟已经话不投机,隐隐要吵起来了。这时自然不是开口发问的好时机,她将自己内心的疑问强忍住。另一边,姚若筠暗叫不妙。可惜屋里就只有兄妹三人与柳氏,曹嬷嬷等人已经退走,姚婉宁满怀心事,以往性情开朗的姚守宁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打圆场:“外祖父,您刚驱邪之时,口中念圣人言,又写了什么,莫非是借圣人之力,击溃妖邪吗?”他说完这话,还怕受柳氏喝责。但柳氏深知父亲脾气,知道他不愿说的事,再是追问也问不出什么。此时也不愿在三个孩子面前与父亲大声争执,因此姚若筠问话的时候,她强忍心焦,沉着脸没有开口打断。柳并舟也知他心意,温声道:“那是浩然正气。”“浩然正气?”姚若筠眼睛一亮,重复了一声,就见柳并舟点了点头:“读书人读万卷书,将浩然正气蕴于胸中,将书读通、读透,便自能修出儒家之力。”这力量可镇妖祟,破邪气,百病不生,游走于浊世之中。“炼到极致,可以以言、字震慑妖邪,当日我送你娘的那一副字画,便是如此的。”他一番话听得姚若筠热血沸腾。自得知家中出了事,真有妖邪作祟后,他其实生出过百无一用是书生之感。可这会儿听柳并舟话中意思,书生竟也可以靠读书修行,顿时令他无比激动:“外祖父,我能修炼吗?”“只要是读书人,读书就是修行。”柳并舟微笑着回了他一句,似是与姚若筠简短几句对话间,已经将与柳氏言语不合的别扭抛诸脑后。“若筠年过之后便二十了,明年秋闱,可有把握?”一句问话顿时将姚若筠满腔热血泼冷了。他近来读书多有疏忽,为了家中的事,连学院都好久没去了。若是柳并舟早前问这些话,他自然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必能考取功名,可这会儿却迟疑了一下,心中实在没什么把握。柳氏见他久久不答,眯了眯眼睛,表情逐渐不善,心中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了上来,除了担忧:婉宁中邪、守宁恨她、柳并舟提到的救世主、苏妙真疑似中邪等种种烦恼之外,又开始担忧姚若筠明年秋闱了。话题逐渐从妖邪转移开,姚守宁双手笼进袖口中,满脸疑惑。外祖父的到来解了她的一些疑问,却又带来了新的问题。例如‘三十二年前的那场应天书局上的意外来客’是谁?他所说的‘能镇妖邪的字画并大量为姚婉宁准备’的等等话语。那‘救世主’身份成迷,可她总觉得外祖父话中有话,仿佛此人与姚家有莫大渊源,到底是谁呢?而那有大儒之力的字画不是为姚婉宁准备,又是为谁准备的?世子吗?这个念头一涌入姚守宁脑海,便将她吓了一跳。开始她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疯狂,可随即想起柳并舟提到他在三十二年前的‘应天书局’上本来就已经窥探到了多年后姚家发生的种种,说不准已经未卜先知,这字画真有可能是为陆执而备下的。她心中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见外祖父正与大哥说话,便索性转过了头,将目光落到了柳并舟的头顶上。他头上还簪着那支木簪,簪头嫩绿的小芽随风舒展,十分生动。姚守宁好奇心起,不由胆大包天,伸手去拨。指尖碰触到那嫩芽,冰凉凉,柔软软的,却又带着勃勃生机,不是幻觉。“姐姐,姐姐——”她拨弄了两下,小声的唤姚婉宁。姚婉宁满怀心事,半天功夫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听到妹妹唤她,不由抬起了头。一抬头望去,顿时险些被口水呛住,整个人脸一下憋得通红。她看不到柳并舟头上那支发簪的异样之处,只见到妹妹伸手在外祖父头顶乱画,仿佛调皮捣蛋似的。“你看。”姚守宁又拨弄了那绿芽两下,见那绿枝在自己指尖弹动,又张了张嘴,细声问姚婉宁:“看到没有?”“……”姚婉宁瞳孔地震,心里的那丝怅惘早被惊恐取而代之了。柳并舟如神仙一般的高洁人物,身穿青儒衫,飘飘欲仙,如得道的仙尊似的。偏偏她这妹妹调皮,故意拿手去拨弄这位长辈的头。在荒谬之余,姚婉宁竟觉得有些想笑,连忙拼命冲她摆手:不要调皮了,快放下手。姚守宁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摆手,以为她也想要来摸,连忙去拉她手。姚婉宁一见她举动,连忙后退,拼命摇头。柳氏的眼皮疯狂抽搐,她见到了姚守宁在父亲头上乱搓的那一幕,满脸凌乱。好在柳并舟正与姚若筠说着话,似是毫无所觉,不知被晚辈冒犯了。“娘,我想起一点事儿,想与守宁说一说。”姚婉宁怕姚守宁的举动被柳并舟发现,决定先将人带到屋中说话。柳氏心中其实也有许多疑惑未解,但柳并舟这一入神都,不是短时间会离开的,有些话也不急于一时发问。姚婉宁毕竟是他亲外孙女,他虽不愿出手相助,但说了姚婉宁暂时无事,柳氏仍是相信父亲的。此时听姚婉宁说话,心中又愧又痛,也没底气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好。”她低声道:“不要说久了,曹嬷嬷正在准备饭食,稍后大家要坐一道热闹热闹的。”姚婉宁看得出来母亲的神情间满是愧疚,只是这种心理并非她短短几句话便能安慰的,当即无声的叹了口气,乖巧的应了声‘是’。随即拉了姚守宁的手,二人向柳并舟告退,钻进了内室之中。“姐姐,你刚刚看到外祖父头上的那支发簪了吗?”姚守宁一进内室屋门,便将自己的发现跟她说:“那簪子上发出绿芽,好似枯木再生了。”“……”姚婉宁怔了一怔,接着摇头:“没有看到。”她又补了一句:“许是我肉眼凡胎,看不到的缘故。”说完这话,姐妹俩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我……”姚守宁的眼中浮现出内疚之色,想起姐姐的病,兴许是替自己挡了灾祸。但姚婉宁说这话,却不是为了让她难过的,见她表情微变,当即将话题一转:“不说这个了。”她拉了拉妹妹的手,挤出笑容:“我打听出一些消息了。”“消息?”姚守宁觉得姐姐的神色有些不对,她的一双杏眼微肿,像是哭过,正欲发问间,就听姚婉宁说道:“你不是正在查‘河神’来历么?”姚婉宁含笑看她,满脸温柔:“世子猜‘他’出身皇族,是吗?”姚守宁的心脏‘砰砰’乱跳,从姐姐这短短两句,她便预感到姚婉宁可能打听到有关‘河神’的重要线索了。“我推测,‘他’应该是出生于开国初年,极有可能是大庆开国一年至百年之间的人物。”她压下心中纷乱的念头,定了定神,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妹妹听:“‘他’提到了顾敬,我昨夜听你跟镇魔司的程公对话时,也提到了这个人,说他是神武门的开创者,曾跟在太祖身边过,对吗?”姚守宁惊住,只知呆呆的点头。她本以为姚婉宁只是查探到了一些线索,却没料到这线索如此重要。‘河神’竟极有可能是六七百年前的人物,且与顾敬相识!这条线索一出现,可帮了她与世子大忙,至少陆执整理出来的那些名单中,近代的一些诸王墓可以被排除,不用再被皇室挖掘的同时,再被二人二次伤害了。而‘河神’既与顾敬相识,只需要向神武门的人打听顾敬年岁,便可以大概查询出‘河神’出身年代。再依照顾敬死去的时间,往前排查二、三十年,将其与皇室成员名单相对照,‘河神’的身份便能呼之欲出。圈子一旦缩小,要找到‘河神’坟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神启帝因代王地宫出现妖邪一事,正在召集王室成员入神都,意欲挖掘坟墓。姚守宁猜测,这种挖墓一事必会私下进行,且时间定是从近及远——先挖死去不久的人,再挖以前的老祖宗。说不准她与陆执迅速一点,会赶在皇室出手之前,先将‘河神’的墓挖了!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一激动:“我跟娘说,下午去见世子。”她得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真是半刻都坐不住,恨不能立即就去将军府。更何况四日之前,她与陆执从代王墓杀妖回城之后,曾有过约定,她会去将军府探病。只是后来她没料到自己力量耗尽,睡了三天,又高烧不退,连起身都困难,更别提去探望陆执,也不知世子中了蛇毒,好些没有。姚婉宁知道她对这事儿上心,又担忧世子的身体,因此微微颔首,只是担忧的问:“你身体撑得住吗?”“没事了。”姚守宁点了一下头。她还有些虚弱,可高烧一退后,她已经感应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复苏。今日外祖父一来,好似又给了她力量恢复的契机,她总觉得自己的能力即将在不久之后便会恢复。姚婉宁深知高烧的可怕,见姚守宁病了一场却如没事儿人一般,不由有些羡慕。姐妹俩又说了几句话,才相互牵着手回了大堂之中。出来时,柳并舟已经没有再与姚若筠说话,而是在听柳氏说:“……去世后,便令妙真姐弟二人入神都,我那时正找孙神医麻烦,便恰巧碰上了。”她正在低声与柳并舟说起西城案件之事,顺带提到了苏妙真,说到了车夫‘刘大’之死。柳并舟神色不变,柳氏压低了声音:“爹,您说……”她有些犹豫,但想到姚家中还有儿女、丈夫及满府下人,便又道:“婉宁既是中了邪,额头现出那一粒小痣,那妙真额头也有,她是不是也……”她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柳并舟显然已经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有可能。”他点了点头,柳氏面色一白,心中早就已经猜到这样的结果,倒也并不慌乱,只是有些不甘:“怎么妖邪就盯着我们姚家来了?”“莫非……”她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想起父亲提到过,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会在他后世血脉之中苏醒。如今姚婉宁、苏妙真接连中招,显然这样的传言非虚,她瞪大了眼:“守宁?是为守宁而来的?”“沈兄!”“嗯!”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但不管是谁。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对此。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可以说。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镇魔司很大。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沈长青属于后者。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拥有前身的记忆。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进入阁楼。环境便是徒然一变。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