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扭身离开后,一路沿着小道,往青山林脚下走。
少年郎健步如飞,身手敏捷,速度极快,只是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说不在意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不在意。玩了六年多的伙伴,竟然是这般看他的,实在让他伤心至极。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李飞和赵槐的时候,那时候大哥刚刚离开,他以为烦闷家里的气氛,便带着小五跑到外边耍……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小的,还是个倔强、稚嫩的孩童。
他记得见李飞的那次,李飞那时候瘦瘦小小的,跟个瘦猴一样,被村里的几个大孩子,压在地上打,鼻青脸肿的,哭得可惨了。
他见了,二话不说,便冲上去,将人救下来,顺便将那几个欺负人的大孩子,教训了一个遍,将他们打跑。
李飞当时是什么反应,他忘记了。反正后边,李飞就缠着他,跟着他,后边他们就玩到了一块,一晃眼,就六年了。
而赵槐,也差不多是像李飞一样,这般认识的。只是赵槐比李飞还有厉害些,他被旁人欺负了,还会反抗,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后来,是凌天帮了他一把,他才摆脱了旁人的欺负。
起先,被救下来的赵槐,十分崇拜凌天,便缠着凌天教他学招数,如今,赵槐身上的几个招数,都还是凌天教他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大的缘故,或者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的缘故,赵槐都忘记了,他最初是如何认识的凌天。
曾经的赤血丹心,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凌天皱着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
罢了,或许就这般也就算了……
健步如飞的少年郎,快速迈步略过小道,迎面,便撞上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凌天闪身避开马车,眸色犹疑,神色不加掩饰的疑惑。
这青山林脚下,就他家一个院子,怎么会突然有马车从山脚下来?
“驾——”
赶车的马夫,甩着辫子,拍了拍马屁股,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凌天的跟前略过。
凌天挠了挠后脑勺,站在山道路旁,抬眼看向马车。
马车略过之际,里边的车帘子一晃而过,隐约能看到里边坐着个玄衣青袍、面容俊雅的少年。
凌天没见过李纪元,看着陌生的面孔一闪而过,更加摸不着头脑。
是个比他大一些的公子哥……
只是,这般年纪的公子哥,为何会出现在这山脚下……
马车内——
小厮坐在靠近车帘的位置,透过车帘子,远远便看到,路前健步如飞走来的少年,眼睛一亮,神色感慨,
“公子,你刚刚么就看见,方才有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少年人,步履轻快,健步如飞,身手看起来极好……”
小厮从小到大一直跟在公子身边,知道公子没那么多规矩,性子也好相处,便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他记得公子最是崇拜向往,这些有功夫的,或者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瞧着那少年朝着山坡上走,小厮估计着,那少年应该是凌家娘子的五个儿子中的其一,瞧着他身手不凡,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小厮很了解李纪元,果然,在他话语落下后,李纪元的视线忍不住朝着车帘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晃而过的车帘,只让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冷酷的少年……
瞧着模样,倒是像是个身手不凡的……
…
“娘亲,我回来了!”
凌天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余晖刚散尽,天边黑沉了下来。
院子里正是饭点,桌面摆上了菜食,两荤四素,一饭一汤,都是平日里的一些饭菜。
宁夏站在院子的角落,检查几个瓷缸剩下的,以防纰漏,转眼,便听见凌天闷闷不乐的声线。
“回来了?洗洗手,待会儿吃饭了。”宁夏应了声,像往常一般,说着。
见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的,却没有郁结。
宁夏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
凌天是个明朗外向的孩子,只要不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大多数时候,很少有事能干涉到他。加上他自我调节的能力也很强,宁夏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一蹶不振。
凌天很快将事情抛到了脑后,想起刚刚在山脚下碰到的那辆马车,有些好奇地问道,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我方才在山脚下,看见有辆马车从山腰子下来。”
宁夏应了声,说道,“是百花城福泽楼的小李掌柜来送盐的,顺带问一下生意上的事。”
凌天听了一长串,不太懂,知晓是认识的,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四哥,你今日外出,怎么没告诉我?我在家等你好一会儿了。”
从屋里出来的凌安,听到凌天的声音,走了过来,忍不住小声埋怨般说道。
唉……惆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哥出去玩,也不爱叫他了,唉……四哥终于长大了……
凌天看向凌安,想了想,说道,“我今天出去的时候,准备同你说的。你那会儿在药房里头,我想着,跟你说话,你也不听,我便没有叫你。”
凌安一愣,白嫩的脸颊有些红红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这般算来,他又主动埋怨,岂不是显得他很无理取闹。
“好吧。”凌安状似认真地点了点头。
唉……失策了。
凌安忽然想起他找四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四哥养的小蛇。
“对了,四哥,你的威武小蛇,被我挪到屋里去了……”凌安说着,语气有些心虚。
差点忘了,他见威武孤零零地在柴堆上放着,便挪到了屋里……
只是,出了些意外……
他挪到屋里的时候,将威武和小绿都放在桌面上,刚走开没一会儿,便看到大灰前蹄趴在桌子上,张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一副要吞了威武和小绿的样子。
若不是他及时赶回来,估计现在威武和小绿,都被大灰吃到了肚子里。
想着,凌安便有些心虚。
差点让大灰把威武和小绿吃了,四哥那么宝贝威武,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气急败坏……
思虑再三,凌安觉得,还是告诉四哥好了,他是好孩子,不能欺上瞒下,
“四哥,方才我把威武和小绿挪到屋里的时候,不小心让大灰看见了。我走开了一会儿,大灰差点把威武和小绿给吃了……四哥,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威武。”
凌安说着,又有些内疚了。
主要是,他不知道大灰一只狼,竟然会想吃蛇……失策。
若是换成往常,凌天估计就要跳起来了,只是刚经历了大情绪波动,凌天难得没有大发雷霆,应了声,便在走开了。
没被吃就行了……
凌安看着四哥走开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满脸茫然,随即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唉……四哥真的长大成熟了,居然没有跟他计较这些事了!
晚饭时,饭桌上——
今天的晚饭,白蔹抓了只鸡宰了,饭桌上是一盘子的白切鸡。
这白切鸡的肉摆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一碟子的调味料,蘸酱吃,喷香。
而白切鸡最好吃的部位,就是两个大鸡腿的位置,每回白切鸡,剁开的时候,都会切四个鸡腿,两个大鸡腿,两个小鸡腿。
一般,这四格鸡腿,都是屋里的几个孩子,轮流吃。
这回白切鸡的两个大鸡腿,按道理是轮到小五和老四了……
凌安啃完了一只大鸡腿后,将鸡腿的骨头丢到大灰的脚边,抬手,擦了擦满嘴的油。扭头,便看到四哥碗里完整的鸡腿。
凌安顿住,不知想到什么,朝着凌天说道,
“四哥,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吃鸡腿了,你的鸡腿,我帮你吃了吧。”
这话可谓迅速又漂亮。
凌安也不等凌天反应过来,丝毫不客气,伸手便拿起那只鲜嫩酥口的大鸡腿,张嘴啃了下去,用牙齿撕下一大块香肉,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
呜呜呜,好香……
果然,还是大鸡腿最好吃了。
凌天:……
凌天就怎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鸡腿,被小五,三两口便啃完,只剩下一根干净的骨头。
凌安满足地擦了擦嘴,顺道又将手里的鸡骨头丢给大灰啃。
看着大灰啃得香甜,凌安又满意点了点头。
嗯!对!大灰不吃小蛇!要吃骨头和肉肉就好了!
“凌安!”凌天看着自己消失的大鸡腿,反应过来,气得额角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
“谁给你胆子,抢我的鸡腿吃!”凌天的表情有些凶。
凌安捂着嘴,懵懵地打个了嗝,“可是……四哥不是不吃吗?我就帮四哥吃了……”
四哥已经长大了,大鸡腿要给最小的小五吃才对!
凌天被他这骚操作,给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什么时候说不吃了??
不止是凌天,宁夏都被凌安这操作给惊到了。
宁夏看了看气得说不出话的凌天,以及满脸无辜的凌安,扶额,差点笑出声来。
“算了,吃了都吃了。老四吃个小鸡退好了,明日再杀个鸡,再吃大鸡退。”
宁夏给凌天夹了个小鸡腿,安抚道。
凌云扭头,一直注意到,凌天今日从外边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心情不佳的样子,眼下又失去了大鸡腿,心里肯定不舒服……
凌云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碗里的小鸡腿,用筷子,将鸡腿夹到凌天的碗里,软声安慰道,
“我的给你吃,别生气。”
成功收获两个小鸡腿的凌天,算是放过趁他不注意,“偷”他大鸡腿吃的凌安了。
凌安一脸郁闷,扒拉着碗里的饭。
刚刚才说四哥长大了,转眼,四哥又缩水了……一个小小鸡腿,怎么能计较那么多……
唉,还是鸡腿还吃。
…
夜幕降临,院子里,烛火燃起——
茂密繁盛的橄榄树底下,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长剑的少年,用白色的抹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剑鞘。
宁夏洗漱完,换了身干爽的衣裙,从屋里出来,便看到坐在树荫底下,擦着剑,背影显得孤僻的少年。
宁夏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提步走了过去,看着他执拗的动作,浅声说道,
“别擦了,剑都要擦烂了。再怎么擦,也不可能把黑的剑,擦成白的。”
凌天一顿,扭头回身,下意识将剑收了起来,“娘亲。”
听着他声调不高的语气,宁夏便知道,他心里头正郁闷着呢。
“怎么了?心情不好?”
宁夏边走过去,边拉了张凳子,挪到他跟前,相对坐下。
“嗯。”凌天应声。
他向来在宁夏面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一说一。
宁夏顿了顿,放松声线,缓声说道,“可否告知一二,为大侠排忧解难,可好?”
凌天听着,耳尖有些红,神色有些不自在,似乎害羞,别扭的,半响没有说话。
宁夏静静地等着,也没有出声催促。
凌天好半响才别扭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的……”
凌天缓慢地将今日发生的事,又和宁夏说了一遍,语毕后,随即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长剑,不由得怀疑质问道,
“……明明他们也同我说,想向我一般浪迹天涯,和我一块闯荡江湖,云游四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可是到现在,他们却反过来笑话我……不自量力,笑话我,天真,说我曾经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是在自以为是,害人害己……”
是的,最让凌天生气难过的是,曾经约好一起浪迹天涯的兄弟,突然反悔,还倒咬他一口,吵醒他不自量力,批判他一直以来最真挚纯真的理想……
对于,被武侠故事、江湖传说所深深吸引,并发誓,要为之努力的凌天来说。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践踏他的信念与真心。
这种被自己好兄弟好伙伴,所诋毁侮辱的感觉,实在让他难过伤心不已。
听着凌天的复述,到最后的那几句自我怀疑的话,宁夏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实在气愤,她缓了缓声线,说道,
“凌天,还记得娘亲跟你说过的话吗?做自己就好了,无须在意其他人的视线目光,以及那些所谓平衡的要求。你就是你,不需要顾虑这些。”
她一心呵护的小少年,忠肝义胆、热血心肠……又怎么可能会那么糟糕!
凌天低头,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剑,半响没有说话。
他记得上回娘亲跟他说的话……
娘亲说,你会遇见一些人,觉得相见恨晚,或者遇到一个人,觉得在那里值得。遇到你该遇到的,接受你所不能改变的。生命的迷人之处,不是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
宁夏见不得他因为旁人而低迷,自我怀疑,她是想告诉他,你自己的价值,不在他人的口中。
就像……
行万里路的良马把自己的步履定为奔腾,于是有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气魄;云霄直上的雄鹰把自己的气势定为翱翔,于是有了万里云天尽豪情的壮美画卷;挺拔坚韧的苍松把自己的生命定为万古长青,于是也有了咬定青山不放松、仍尔东西南北风的强韧……
而你自己,在人生的长途上,举步出发时,定下的基调,又如何能让他人所践踏、质疑……
即便如此,任由他们说他们的,谁也无法躲避世俗的眼光,只是,这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的手中,这样便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