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洛卡。
除此之外,过去的一切在他的记忆中都是空白,或者说,是少年自己选择了将过去抹除。
剩下的记忆,是从那个昏暗的房间中开始的,他的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捆紧了,嘴也被死死地堵住,在他的身边还有好几个和他处境相同的青年男女,也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
看到他们,洛卡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他们一样无助,脆弱的生命已经掌握在了他人的手里。
胖而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跟着几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人,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温度,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在他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两个选择,奴仆,还是养料。
男人如是说。
奴仆,养料,这两个词的含义少年都不知道,男人捕捉到了少年困惑的表情,于是无奈之下再废了一些口舌:
奴仆就意味着生,养料就意味着死。
原来如此,支配者将生死的决定权选择性地交付在被支配者的手中,让他们自己选择生与死吗。
少年没有多想,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可能,既然如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生的机会,即便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奴仆,这是少年的选择。
男人点了点头,不再看向那个少年。
其他人没有像少年这样快速地做出选择,他们想要活着,但不是以奴仆的身份。
男人听完还是点了点头。
后来这些人都被带走了,诺大的房间中只剩下少年一人。
周围很黑,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一束火苗在他的眼前病态地摇曳,在死寂的黑暗中顽强地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
看着那束火苗,少年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他将火苗护在手心里,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的温暖。
被带走的人在当天晚上被送了回来,男人和孩子的身上布满了血肉模糊的鞭痕,女人们哭红了眼睛,回来之后也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哭泣。
看着他们的惨状,少年吓傻了,原来,这就是不服从男人的下场因此他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
就在这时,男人再一次出现。
奴仆,还是养料。
他问了同样的问题,眼中依然没有任何的温度,看他们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欢愉和残暴。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人群之中笼罩上了一层绝望的银灰色,让死寂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零星的几个人强忍着身上的痛苦,咬牙切齿地对男人发出最后的反抗声。
养料。
这一次,男人替他们做出了选择,在那之后,这些人就永远消失在了少年的记忆中。剩下的人则陷入了更加深沉的绝望。
“饶了我吧。”
他们这样对男人说道。
显然,这个答复惹恼了男人。
怎么,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明白吗,这是一个疑问句,一个选择题。
你们只有两个选项:奴仆,惑者养料,生,或者死,这些人的生命轨迹只剩下了两条设定好的路线。
然而,即便他们已经不敢再反抗这个男人,但仅剩的一点理性和尊严却不允许他们在这两条没有光明的道路中选出一条来。
他们不想死,所以要活。
想要活,就要成为奴仆。
但是,他们不想成为奴仆。
这是一个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选择题,终于,他们的大脑选择了自我崩坏。
“养料。”
因为失去了选择的能力,男人再一次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就这样,诺大的房间再一次留下了少年一人,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是,那束烛火也被拿走了,眼前只剩下纯粹的黑,以及残留在房间中久久不能散去的血腥味。
从此之后,少年以奴仆的身份存活了下来,男人告诉他,他们是高贵的劳伦斯家族,是他的主人,也是蒙德真正的统治者他们在所有人之上,拥有着无上的权威,在他们面前,少年必须绝对的服从。
少年不知道什么是蒙德,也不知道何为统治者,即便自主遗忘了曾经的记忆,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他生活过的城邦。
男人也不指望他理解,他告诉少年,要记住人分三六九等,劳伦斯生来高贵,而他生来低贱,因此必须心怀感激地侍奉劳伦斯一族,是身为劳伦斯族人的他赐予了少年生的权力和服侍贵族的权力。
身为贵族的奴仆,要有极高的修养,只有将贵族服侍到位,才是合格的奴仆,他的生命才有意义,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继续生存的能力。
少年木讷地听着,他现在明白了,只要服从男人的所有命令,让男人满意,自己就能活着,这样就好。
在成为奴仆的第一天,男人带少年来到一个房间,用特质的钥匙打开了陈旧的铁门,里面装着的是各种奇怪的瓶瓶罐罐。
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异常庞大的玻璃罐,里面浸泡着一块巨大的黑色肉块,周围的液体也因长久的浸泡而呈现出诡异的黄绿色。
男人用钳子将肉块取出来,再掏出随身的刀具在上面绞下一小片放在了少年的眼前。
男人告诉他,这是邪龙杜林的身体碎片,含有剧毒,经过了一定的处理后,毒性明显减弱,但在吃下这东西后也会在一天之内丧命。
因此,如果想要活命,就必须在一天内喝下浸泡那肉块的液体才能缓解症状,可以让他再多活一天,因此,如果每天坚持喝这个东西,就能延续自己的生命。
所以,吃下它,这是成为奴仆的证明,从此之后,只有遵守主人的命令,才能喝到当日量的解药。
邪龙杜林,即便将过往的一切忘记,少年也依然会记得这刻在心底的恐怖名字,关于它的传说,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在每一个孩子的心中留下巨大的恐惧。
杜林,即死亡,即灾厄,而现在,自己必须亲手将死亡与灾厄吞进口中,以此来换取生的可能。
少年根本就不敢去质疑男人所说的真实性,倒不如说,他的本能已经让他相信了,男人若是真想要了他的性命,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男人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中的钥匙,欣赏似地看着少年一点一点将那片肉吃下,少年无法形容那个味道,只感觉一切的恶意都蕴含在了那片肉中,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肉吃了下去。
那种痛苦的滋味少年一生难忘,少年极度痛苦的神色取悦了男人,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过,那嘲弄似的笑声在极短的时间内停止,随后便装模作样地整顿起仪容来,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有失贵族礼仪。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男人教会了少年如何做家务,教会了他贵族的礼仪,他明白了什么样的仪态才是一个合格的奴仆,知道了怎样烧制出贵族满意的饭菜,知道了怎样打扫那富丽堂皇却空无一物的房间……
在此期间,他不知道挨过多少拳打脚踢,以至于严厉的鞭刑,理由只有一个,他的行为让主人不满。
疼是真的,但少年并没有抱怨他也没有抱怨的权力和念头。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天经地义,这次做不好,应该反思自己,下次怎么做好,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下一次的毒打。
少年时刻提醒自己,取悦这个男人就是他活下去的资本。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男人似乎从未被取悦过,但少年至少还是活下来了,男人说,那是贵族的慈悲,也是对他的期许,希望他能够做的更好,成为更合格的奴仆。
在此期间,男人像之前一眼,每个一段时间都会在蒙面人的帮助下带来一群人将他们带到那间房间,问同样的问题,做同样的事情。
奴仆,还是养料。
但每一次的结果都让男人不太满意,因为这么多年来,除了少年这一个奴仆之外,其余的人全部变为了养料。
少年至今不明白养料的含义,但这并不重要,那些被男人判定为养料的人都毫无例外地从世界上消失了,虽然对于少年来说,这座华丽而空旷的府邸,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少年也曾思考过,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他想活着,这种渴望几乎是本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生活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希望,他只是为了活而活。
也许,作为奴仆就是他的意义吧。
那个男人很凶恶,很残忍,却也比谁都寂寞。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男人会在微醺之时有意无意地向少年讲述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男人告诉他,为什么这座府邸是那样荒凉,告诉他为什么本该站在权利顶峰的劳伦斯一族为什么只能蜷缩在这座拥挤的房屋之中……
男人是唯一一个用拥挤这个词来形容这座房子的人,可能在他看来,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颓丧之气早就遍布了每一个角落,男人也毫不避讳地表示,自己在这座房子中感到窒息。
他要回到蒙德去,回到那个曾经的蒙德,他应该站在城墙的顶端俯瞰风景,众人应该匍匐在他的脚下!
风起地是属于劳伦斯的,摘星崖是属于劳伦斯的,还有那天上的群星,吹拂的千风,蒙德的一草一木都是劳伦斯的财产!
而这些本该由他独属的财富,却染上了庶民的卑贱……
每当说道这里,男人的眼中就会流露出少见的苍凉之色。
随后,男人看向了少年。
男人告诉他,或许,等劳伦斯重新执掌蒙德之后,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位合格的奴仆。
那些高雅的情趣,悠久的传统,分明的等级制度,都被蒙德人揉烂了踩进土里,搅碎了撒进风里,都忘却了啊!
到那个时候,他希望少年能够成为一个标杆,重新教会蒙德人怎样做一个合格奴仆。
少年在男人的话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期许与深沉的恶意,他不能拒绝,不想拒绝,即便他还不理解这句话全部的含义。
取悦贵族,是奴仆的义务,也是他生命的意义,既然如此,他没有理由拒绝男人的要求。
不仅如此,少年的心中还隐隐地产生出了一种扭曲的,名为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东西。
如果下一次,又有人被男人带进这里他就可以告诉他们,其实成为奴仆也没什么不好,否则,他们就会变成养料。
少年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养料,他在内心深处也渴望着,能有一个人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这样一来,他在这孤独的世界中,也算有一个同伴了。
可是,少年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男人带来新的人了,那群蒙面人也再没出现。
出了什么事吗,少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今天的劳伦斯府内比往常要吵闹,清冷的庭院中总算有了些生气,原来是来客人了。
在劳伦斯的府邸中见到客人是很少有的情况,总之,将最得体的仪容展现出开就好,也到了该服用解药的时间了,趁这个机会讨好一下主人,他应该会把钥匙给自己吧
“叮铃铃,叮铃铃……”
那是主人呼唤的声音,少年整理好衣装,向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