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已是冷得天寒地冻,虽然由懂事的太监点起几个炭盆取暖,可一众大臣们都已冻了个瑟瑟发抖。
总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并不例外。
毕自严听见宫内崇祯皇帝传唤,便赶忙哆嗦着行了礼、报了名,这才敢推门进屋,一股暖意顿时将他已经冻僵了的身体融化开来,满面红光地朝崇祯皇帝行了个礼,道:“老臣在此。”
崇祯还未从对袁崇焕的恼怒之中恢复过来,点了点头,说道:“毕大人,这里可暖和?外头可冷?”
毕自严不知崇祯此话用意,只得如实答道:“宫内甚暖、宫外甚冷。”
“那各地过来勤王护驾的将士,还驻守在京师之外,是不是更冷呢?要不要略加抚慰一下?”崇祯追问道。
毕自严赶忙拱手道:“自然,自然,自然是更冷了。应当抚慰,应当抚慰。”
“那好。”崇祯紧接着说道,“你是户部尚书,劳军之事当由你负责。我问你,现在户部能拿出多少钱粮出来劳军?”
也不知是这乾清宫内是不是太过暖和了,只见毕自严这个六十岁的老尚书额头上忍不住冒出汗水来,说道:“皇上想要劳军,这是好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给朕说清楚了!”
“只是京师之内存储的军粮只剩七万石,只勉强够三大营十万人马支持一个月……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崇祯皇帝声色俱厉道。
毕自严见崇祯皇帝这副神态,知道自己今日已是很难过关的了,索性硬着头皮答道:“恐怕已是不够劳军的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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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京师中剩余的军粮只剩下这么一点了?你这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崇祯高声叫骂道。
他说话声音甚大,一直传到乾清宫外,让宫外侍立着的官员们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阵发紧。特别是户部、兵部几个有司官员,更是吓得浑身哆嗦,唯恐皇帝的雷霆之怒降临到自己头上,劈得自己粉身碎骨。
乾清宫中的孙承宗赶紧打个圆场,说道:“皇上,这事也不能责怪毕大人。皇太极入寇之后,京师实际已断绝了同外头的联系,军粮自然运送不进来,现在能存有一个月的余粮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没有粮草,那如何劳军?你们倒是教教朕啊!”崇祯龇牙咧嘴地呵斥道,脸上、身上已经丝毫没有九五至尊那样的威严和从容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孙承宗和毕自严都选择了沉默。
而姬庆文同他们相比却还是个愣头青,抢先答道:“
皇上,可以出钱从京师里的富户手里购买粮食啊!”
“对,对。”崇祯恍然大悟,又问毕自严道,“现在国库里还省多少银两?能买多少粮食?还有,既然是劳军,光发些米面粮食总是不够的,好歹也要赏赐些银两吧?”
家里粮食不够了,就应该花钱去买。
这么粗浅的道理,三岁小孩都知道,孙承宗、毕自严这两个在官场里面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又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还须要姬庆文来提醒?
他们之所以没有提出这样的意见,原因也是很简单的,就两个字——
没钱!
只听毕自严说道:“皇上,如今国库里面只剩下二十万两银子。按照现在京师一石白米五两银子的价钱,只够买四万石的……”
“不可能!”年轻的崇祯皇帝还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国库去年收入白银应当有七百万两,应收入库的也应有四百万两,现在虽是年终,可好歹也能剩下一百万两以上的结余,朕前几天还监视过户部的账册。怎么可能今天就只剩下二十万两银子?”
说罢,崇祯指着毕自严的鼻子呵斥道:“你,你是户部尚书,这事,你给朕说清楚!”
毕自严无奈,只能长叹口气,同崇祯算起账来。
原来大明朝廷应收上来的钱粮税收,本就只存在于账册之上——
名义上国库确实应该收银子七百万两,然而其中有二百万两是去年的亏空的银子,还没有收入国库就已在账上冲抵掉了。剩下的五百万两中,又有二百多万两就在原地支付了卫所兵士饷银、河道施工款项、义仓更新粮食费用等,实际送到京师的不过二百九十万两银子。而这二百九十万两银子,要用来供应京营兵士的粮饷、京城官员的俸禄、京师城墙的维护。去年,又划拨了两批银子用以赈济陕西、山西灾情和辽东战事,也是两项额外的支出。
这样零零总总算下来,到了年终的十一月,确实是只剩下二十万两白银了。
其实,现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是一个十分清廉又颇有才干的官员,否则换了其他人来,还未必能做到还有二十万两的结余呢!
因此,崇祯听了毕自严的条条罗列,心中虽然恼怒,怒气却无处发泄,急得他就好似一只被关进了牢笼的野兽一般,背着手在乾清宫中提溜提溜转了好几个圈。
半晌,崇祯忽然抬头,问姬庆文道:“姬庆文,你是个有钱的,这次进京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姬庆文忙道:“皇上,臣这次没有奉旨,也就带了十万两银子进京,现在花了大概两
万两犒劳军士及接济沿途百姓,大概还有八万两银子左右吧。”
“好。虽然是杯水车薪,倒也是聊胜于无。这点钱,你先借给朕,从明年你上缴的绸缎、银两里扣除就是了。”崇祯无可奈何地说道。
皇上向臣子借钱,这怕也是古往今来的独一份了吧。
就冲这个,姬庆文也不敢违逆崇祯,刚要答应下来,一想又不对。
于是他赶忙解释道:“皇上,不是臣小气。昨天臣走得急,银两都留在蓟州城里了,不在身边啊……要不您下道旨意,派哪位将军领军去取来?”
“好!”崇祯缺钱得紧,想也不想就要下达旨意。
一旁的孙承宗却急坏了,忙道:“皇上请三思。十万两银子便是一万斤,人去得少了搬不动,去得多了声势又太大。皇上,现在满洲鞑子在城外肆虐,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取银子,那相当于资敌啊!”
“我不管!”崇祯已然发了急,就连自称都改成了“我”字,“谁现在给我弄银子,谁就是我的恩人。”
他又思索了一下,一指侍立在乾清宫门边上的骆养性道:“不如这样。骆养性,你领着手下锦衣卫,去京师将城里的贪官污吏们搜掠一番,这些家伙平日里贪赃枉法、搜刮膏脂,如今国家有难,也该让他们出出血了。”
骆养性一听这是个可以两头收钱的美差,便赶忙拱手答应下来。
却不料孙承宗又劝谏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朝廷官员和皇亲国戚,乃是立朝的根本,要是得罪了他们,唯恐……”
“得罪了又怎么样?总比亡国灭种的强。”崇祯骂道。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胆敢去捋皇帝的胡须的,无不沉默下来。
就在这沉默得仿佛凝固了一半的空气当中,暴怒的崇祯皇帝终于冷静下来,说道:“不如这样。朕这就传令下去,要京师所有皇亲、贵戚、官员捐纳粮饷,说清楚这钱粮不是朕吃了、花了,而是用来犒赏军队的,让他们知道有家才有国的道理。”
崇祯停了停,说道:“如今大敌当前,朕也给不了他们多少时间,以一天为限,若是不捐纳钱粮、或是捐纳得少了来敷衍朕,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对,就这样做,叫韩旷进来拟旨吧!”
大学士兼内阁首辅大臣韩旷听了崇祯的召唤,赶紧进屋来,暖了暖冻僵了的双手,按着皇帝的意思,亲自研磨动笔,开始草拟起勒令京师富户捐钱的圣旨来。
此时已是朝阳初升之时,在一种紧张而又诡异的气氛中,京城迎来了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