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得意地一笑,说道:“我也曾在辽东当过几年的兵,这两位的府上我也去过几次,似乎隐约记得吴公子的相貌,故而信口胡乱猜一句,没想到竟被我猜中。”
吴三桂道:“或许我也曾经见过前辈,只是当时年纪太小、少不经事,故而忘了吧。”
他们两人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那位“五爷”却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故人,那就请过来一叙吧。”
吴三桂想了想,终于起身走了过来,朝众人一揖道:“三桂这厢有礼了。”
众人见吴三桂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长得身材魁梧、又颇通礼数,心里自然产生几分好感,便各自向他回了礼,让了座。
不待吴三桂坐稳,那五爷就提问道:“方才听吴公子说关外女真人厉害,却不知怎么个厉害法?”
一提到女真人,吴三桂脸上立即笼罩起一阵阴霾,说道:“女真人马上作战,本就来无影、去无踪,野战能力极强。自从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继位,又一改之前驱逐汉人的政策,大肆收拢边境汉民、收买汉奸,如今现在山海关外,除了少数几座城池和毛文龙总兵的皮岛尚在朝廷手中之外,其余土地尽在女真人掌握之中。唉!关外局势已经难以收拾了啊!”
五爷蹙眉道:“难道收复失地已经全无办法,真到了下决心放弃关外的时候了吗?”
老者说道:“那可不行。努尔哈赤或许志向不大,可那皇太极却不是泛泛之辈,关外苦寒之地,未必是他久居之所。现在关外那几座城池维持起来虽不容易,不过对皇太极却是一个牵制。若是全数撤出,那皇太极势必会全军南下,到时候以一座稀薄的山海关阻挡女真铁骑,万一出了什么闪失,京师就要暴露在敌酋兵锋之下了。”
吴三桂听了立即接话道:“这位老先生所言极是,可惜当年袁崇焕袁督师一场宁远大捷,当场用火炮轰死敌酋努尔哈赤,正是大举进军,犁庭扫穴的良机;可是朝中奸佞作祟,不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撤下袁督师,终于闹到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五爷听了,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说道:“都怪那时候魏忠贤蒙蔽皇上,失去良好机会。不过我看事情还没有真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若要收复失地,不知几位有何良策?”
吴三桂想也不想就说道:“女真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群人奸猾狡诈得很,想要
他们将土地、城池、人口吐出来,就只有依靠武力。”
老者却道:“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女真人已经在关外站稳了脚跟,想要将他们驱逐出去真是谈何容易。仅凭关外那些军队,恐怕难以做到吧?”
吴三桂道:“关外那些人马当然不够。可是我大明天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只要再新募十万、二十万兵马,勤加训练,再由妥善之人统帅,渐渐蚕食女真地盘,再伺机同他们打一两场决战,到时候取而胜之,便大事可定。”
五爷听得脸上神采奕奕,又问道:“那你口中适合担任统帅的妥善人选,想必就是袁崇焕——袁督师了吧?”
吴三桂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说道:“袁督师固然是好的,却也只是第二人选。”
“那第一人选呢?”五爷追问道。
“是孙承宗——孙老督师!”吴三桂立即答道。
五爷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我还当是谁呢,孙阁老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大概比袁督师还要更合适一些。不过他老人家现在都六十四岁了,再放他到关外去,恐怕皇上会有几分于心不忍呢!”
一旁的姬庆文听他们谈得热火朝天,心里也异常激动,忽然想起后世“明不亡于女真、而亡于流寇”的说法,便开口说道:“如果将大明朝廷比作一个成人,那女真人不过是手脚上的皮外伤,只要安心调养,必然有痊愈的一天。就怕另有心腹之患……”
“嗯?心腹之患?”五爷听了眉毛一耸,问道,“如今朝廷里魏忠贤一党已除,如今是众正盈朝、上下齐心,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哪还有什么心腹之患?”
李岩却笑道:“众正盈朝?我看未必吧?不知今科主考是谁?是不是阉党中人?”
五爷一脸的尴尬,说道:“今科主考是大学士冯铨,他的主考还是魏忠贤坏事之前定下的,一时不好更改。不过我听说阉党虽然还有不少在朝廷里做官的,可皇上对他们却已不信任,待朝中形势再稳定一些,就要清算阉党恶行……”
说着,他扭头对身边两人说道:“下回我进宫见皇上时候,你们记得要提醒我一句,要劝皇上必须要将冯铨革职拿问。”
他此言一出,在座的姬庆文、李岩、吴三桂三人无不一惊。
只听李岩说道:“原来五爷还是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失敬失敬。只愿五爷面圣之时,记得替
在下劝皇上要‘亲贤臣、远小人’,这才是长治久安之计。”
五爷忙道:“这是诸葛亮《出师表》里的话,我……我猜皇上是早就已经背熟了的。”
姬庆文刚才说话意思被打断,现在好不容易抓住话头,说道:“我听说新皇上英明睿智,不是……”
他原想说崇祯不是“亡国之君”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说太不吉利,便生生咽了回去,接着说道:“不是那种平庸之主……不过我说的心腹之患,却不是这个意思。”
五爷眉毛抖动了两下,说道:“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倒要请教请教。”
姬庆文道:“大明的心腹之患在于民变。我是陕西商贾之家出身,知道这几年陕西接连遇到大灾荒,小民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又一路从陕西过来京城,见北方大多是这样的局面,就怕长此以往,会激起民变。”
五爷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这几年收成不好是事实,不过百姓的日子勉强还过得下去。还有长江以南倒还是挺富足的,万一到了被大灾之年,到时候通过漕运抽调南方的钱粮过去赈济灾民也就是了,恐怕也不至于闹出什么民变来。”
姬庆文却道:“五爷应该是经常能够见到皇上金面的人。听五爷的意思,皇上是想要大举进军,收复关外失地。可要收复失地,必然要增兵、修城。一旦大肆增兵修城,必然会增加朝廷财政支出,如今国库空虚,这些支出……”
“这些支出容易得很。”五爷说道,“我朝土地计有一千一百多万顷,只要每顷耕地加收二钱银子,便能增加朝廷收入两百多万两。只要将这些银子全部投入到辽东作战中去,不出年时间,必然能一举收复关外失地。到时候再减轻赋税、与民休息,便能中兴社稷,创立不逊于洪武、永乐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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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庆文听这“五爷”说得慷慨激昂,心中却异常清明,知道明朝就是这样亡的国,便赶忙说道:“这样是在饮鸩止渴。百姓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在这样增加负担,岂不是在官逼民反吗?”
“你胡扯!”五爷听到这里,忽然暴怒起来,“小民百姓都是朝廷子民,朝廷有困难,他们自然应当支持。况且每顷地增加二钱银子,每亩地只加到二厘银子,二厘银子就是二十个铜板,还不到一壶酒钱,一年少喝一壶酒,又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