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宴并未结束。
冰山相遇,水面以下的碰撞才是真正的较量。
以文酬对,诗词书这三关,显国仅凭一位美少年便笔惊四座大杀四方。
闲得蛋痛的大周文使团怎会就此善罢甘休。
姜乙唇瓣隐着冷笑,对方圣境十三破高山流水境玄者还没出场。
此人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是白白辛苦一趟。
使团中还有几个小丑没出来跳梁。
没能用文化碾压一下武夫的国,这些人岂肯轻易便认怂。
“书诗词歌文赋”六艺,他们不会仅凭“书诗词”三种便认输打道回府。
此六艺中最难的是文,比文更难的是赋。
不像别的文体或者有固定的格式,或者有标准的韵脚。
文无定法,赋无常形,无法无常无迹可寻才是最难。
尤其是赋,比文还难上千百倍。
整个六艺中,最难者便是赋,没有之一。
姜乙略一推演计算,便心知肚明,肯定有赋在等着。
他再次心无旁骛的吃,以及逆推烹饪手法。
对方兵不来,自然无法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果然——果不其然。
他正自吃着、品着、尝着、想着、推着、算着之际,又有人出来跳梁。
钟洪揖手道:“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周御封滕王,滕王功成名就荣归乡里。集天下良材美玉而修阁,名曰滕王阁。
此阁落成已经年,自是集天下名士诗词歌无数,今仅差一序便趋完美。
求索数年,得滕王阁序数篇,均不满意,趁此良辰美景名士齐聚,再求数篇,以优选集结付印。”
钟洪话音刚落,那名圣境十三破高山流水境玄者站起来,向大家拱手致意。
他便是大周御封的滕王。
钟洪又道:“诗词歌乃是韵文,而文则不押韵,赋却是介于诗、文之间的边缘文体,在两者之间,赋又更近于诗体,要有韵更要朗朗上口。滕王所求滕王阁序,便是想求一篇赋。”
闻听钟洪此语,显国众学士面面相觑。
他们也是饱学之士,一方鸿儒,自然清楚所有文体之中赋之难。
诗词歌文,前三者有固定的规律,比如字数比如平仄比如韵脚等,而文根本无规律而言也不需要注意押韵,既然无规律,你随意为之即可。
赋便是要你自己创造出一种没有规律的规律,还要适度注意平仄押韵句读之类的。
文者六艺中,书诗词歌文,通过下苦功夫勤加练习,都会有不少进境,赋却是练无可练,全凭天赋及天才。
所谓天赋,此中的赋既是天赐之意,上天赠你的才能,也是指这赋之艰辛。
比如书,书法,某某之,练空数缸墨液,便能使书法之气象、意境、笔力大成。
可是这赋,根本没有抓手。
你想让我降下天,总要给天装个把手吧。
你想让我升起地,总要给地装个手环吧。
这赋,简直可说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不由得这些人不面面相觑。
谁敢轻易在赋之一途落笔。
钟洪看到显国众人面色,此前殿宴中失意的阴云似是刹那间消散。
此刻两相对比,大周使团面色更亮,显国众人面色更暗。
此时众人又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个美少年。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于赋之一途能有什么见地。
更别说能有什么造诣,恐怕造诣这个词,根本无缘降临到他头上。
众所周知在赋这方面略有建树的,都是活了许多岁月的老学究。
显国文士此时也没敢指望把赋也押在少年身上,大家齐齐望向文渊阁三阁老之首——安若之。
姜乙倒是喜欢这份清净,正大快朵颐品尝美味。
吃货的春天来了,干嘛伤春悲秋愁夏怨冬。
他同时也在细细品味此美味中点滴奥妙。
他此时甚至头都不抬了,专心细心用心品味个中滋味。
别人自然不会认为他是个标准的吃货,反会认为他有些自知,不敢大言不惭轻言赋文。
众人对他有自知之明及知所进退,有了更多好感。
这种场合,谁会真对美味感兴趣?
这种规格的殿宴,谁又会真的敢只对美味感兴趣。
没有人!
所以,真的不会有人会认为,他是真的对美味感兴趣。
可是,真相从来都是很恶搞的。
他是真的对美味很感兴趣,其他的一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都是佐料。只有满案几的美味,才是正餐及大餐。
他甚至摇头晃脑起来,目中无人起来,闭目享受起来。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轻捞慢起,勺要沉底。
慢嚼细品,独斟独饮。
甚至。
他身边的礼部侍郎乾元也受其感染,舀起一勺,细品起来。
诺大的殿中,此时此刻,唯有此二人,在品尝美食佳肴。
显国有数人发现此二人的德行,开始摇头。
大周文使团见显国文士摇头,目光被牵引,也开始摇头。
这摇头看来也传染。
殿中竟是有一大半看一眼他二人的吃相,摇头暗叹。
此情此景已是火烧眉毛,你二人竟然目无全牛,只有菜肴。
竖子也便罢了,你乾元老儿也如此这般不懂殿宴规矩吗?
让你陪坐在此子身边,本就有帮他守着些规矩之意。
你现在不仅没帮他守着规矩,你自己都不守规矩了。
这成何体统!
显国一众文官武将不淡定了。
刚刚只是摇头叹息,此时翻白眼的,狠狠瞅一眼的……
甚至有咬牙的,有切齿的。
现在是显国脸面便要丧失的危险关头。
你二人嚼得那个香,喝得那个嘚。
还啧啧有声!
……
……
安阁老自然感觉到压力山大。
他的压力现在又多了一重,刚刚只是赋的压力。
需要,这不是他个人荣耀。
这关系到帝国脸面。
现在,他自然看到众人目光中的不虞。
也看到他们二人的吃相,也听到他们二人的啧啧声。
这声音是品味美味的砸吧嘴声。
他轻咳了一声。
正要开口。
他知道自己不出手,不动笔,怕是这一关过不去。
虽然自己的赋之造诣也差强人意,可是,显国委实再无人可以超越自己。
他也是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变相保护一下自己的得意弟子。
“众位……”
而安若之安阁老刚刚吐出两个字,便被一声轻噫打断。
“噫……”
这声轻噫是从一张油嘴中发出的。
满嘴的油。
他刚刚啃了肘子,梅菜扣肘子。
都没来得及擦嘴。
他旁边的乾元侍郎听到他的声音,也停了嘴,抬起手,不知道放哪儿。
因为两只手上……全是油。
梅菜扣肘子虽然肥而不腻,可是油还是很多,都黏到手上。
还是手拿着啃,比较有感觉。
此刻,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
不对,现在是集中在二人油乎乎的手上。
然后是二人油油的嘴上。
下一时刻,便集中在那张美到妖孽的脸上。
满嘴的油张嘴说道:“安……爷爷……我记得你六年前教过我赋的窍要……嗯,我想起来了,我那时候十一岁生日刚过,你曾细细和我说过赋的特点。虽然徒孙懒了些,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赋,可是……当此情境,杀鸡焉用牛刀,便由徒孙这把杀鸡刀小试,待徒孙不成了,您老牛刀再出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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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自然听得出,他不仅嘴里油多,嘴边上全是油。
他手上油更多。
殿宴现场众人再次不淡定,皆是因为他。
“什么?他难道连赋也懂?”
“他竟然是全才?”
“他难道可以做赋!”
“难道这小家伙连赋这种文体也敢……”
众人的注意力从他满手满嘴的油转移出来,转到他说的话上面。
他刚刚的话简直就是石破天惊。
世上没有哪个年轻人,敢轻言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