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如来佛祖的灯油

中午在食堂吃饭，碰见凌晓晓，两人就坐在一起吃，凌晓晓直把自己盘子里的菜夹给陈俊。尤其是，还专门夹她吃过的地方，弄得陈俊怪不好意思的。

“跟你说个事吧，”凌晓晓装作若无其事地瞅了陈俊一眼，说道，“早上急诊科接诊了一个小孩，才两岁大，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果然，陈俊被勾起了兴趣。

凌晓晓红唇微撇，心说就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对这个感兴趣比对我们女人还感兴趣：“那个小孩，趁父母不注意，爬上了电动三轮车拧动车把，结果，车钥匙没有拔下处于启动状态，电动车急加速造成侧翻，那个男孩被压在下面，右腿被锐器划伤。送来医院的时候，腿肚子鲜血淋漓的，是黄医生缝的，足足缝了六十多针呢，看着都令人难受！”

凌晓晓说着，还拿出手机，将照片展示给陈俊看。果然，腿上密密麻麻的针脚，触目惊心。

要是一般的人，或者刚来医院没多久的新手，看了这个绝对吃不下饭，不过，此刻却丝毫不影响陈俊和凌晓晓的食欲。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重口味，早就习以为常了。

陈俊一边吃，一边想象，电动车侧翻的瞬间，那个男孩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恐慌？

如果大人在停车后，能及时关闭电动车，并且拔下钥匙，并且时时刻刻让孩子在自己的视线监管范围内，这场意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为何父母这么粗心大意，在享受电动车提供的便利时，不注意防范随之而来的一些安全隐患，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呢？

他痛心疾首，愤愤不平，凌晓晓着实安慰了他好几句，甚至都想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只是，特么的在食堂啊，大庭广众的，人太多了，没好意思下手。

……

杨杨是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由于是在8月31日以后出生，所以虽然现在已经满三周岁了，但是还要晚一年才能上幼儿园。他家里经济条件一般般，所以父母也没有将他这么早送去托班，打算等明年开春再说。

用父母的话，就是让他尽可能享受快乐的童年吧。托班什么的太辛苦了。作为幼儿园的学前过度，读个半年，提前适应一下就行了。

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一岁多就开始上早教班。

由于他爸爸妈妈要上班，所以三岁的杨杨就是跟着家里吃斋信佛的奶奶，一直由奶奶在照顾。

杨杨奶奶喜欢唱佛经，跪拜佛像，每天早晚功课几乎从无间断。年纪大了，去寺庙不大方便，再说又要带孙子。于是她托人买了尊如来佛祖的雕像，供奉在家里。跟雕像一起的，还有一盏古色古香的佛灯。

跪拜念经之前，需要往佛灯里加灯油，然后点燃。于袅袅青烟中才更有氛围。

有邻居曾建议她使用电子佛灯，因为这样节能环保又方便。插头一插就好了。不用每次都添油，点火。而且还没有安全隐患。

但是杨杨奶奶没采纳，因为她觉得，用电子产品，是对佛祖的亵渎。

“用电的，那可不是糊弄佛祖？佛祖能享受到香油吗？那太不虔诚了！”杨杨奶奶固执地，或者说比较有信仰地，坚持要使用灯油灯。

安全隐患？难道用电就没有安全隐患了？

这一天早上，杨杨奶奶拿出了一瓶新的灯油，给佛灯添油，杨杨就恰好看见了，不由好奇地问：“奶奶，这是什么饮料啊，黄黄的，像橙汁一样！”

杨杨奶奶立刻就道：“这可不是橙汁哦，也不是饮料。这是灯油。如来佛祖的灯油！”

“灯油？那是干什么的？”杨杨歪着头问道。

杨杨奶奶就指了指那盏佛灯，说道：“用来燃烧的啊，我往这盏佛灯里添油，灯就能点燃，佛祖就能享受到我供奉的香火，感念到我的想法，如果他老人家觉得我诚心，就会满足我的一些愿望。呵呵，小家伙，奶奶可没忘记给你，还有你的爸爸妈妈祈福噢！”

“哦，”杨杨似懂非懂，看着那橙汁一样的灯油，坚持问道，“那它能吃吗？”

“吃？”杨杨奶奶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也许是能吃的吧！如来佛祖的灯油啊，传说有一只黄鼠狼，就是偷吃了如来佛祖的灯油，然后修炼成精，最后在取经路上，为难唐僧孙悟空他们的。对了，你喜欢看西游记吗？看过没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iiread】

杨杨立刻眼睛一亮，说道：“看过的看过的，我爸爸妈妈给我放过的，我最喜欢那个真人的毛茸茸的猴子，不喜欢那种动画片里的猴子，真猴子打得过瘾！还会飞来飞去，筋斗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杨杨奶奶就道：“其实不止是黄鼠狼偷吃了灯油成精，据说佛祖的佛灯里，那两根灯芯也是仙子，一个叫紫霞，一个叫青霞！”

“这么神奇的啊！”杨杨充满羡慕地道。

“嗯嗯，佛祖神通广大，神奇的地方多着呢，等奶奶去净手，净完手，奶奶就带你念经，向佛祖祈福！”杨杨奶奶呵呵笑着，就去卫生间了。

她刚刚上完厕所，正在洗手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剧烈的呛咳声，于是一惊，连忙跑了出去，结果，见那一大瓶灯油倒翻在地，杨杨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剧烈咳嗽。嘴角，还残留着金黄色的灯油！

“傻孩子，你偷喝了灯油？”杨杨奶奶后悔不迭，觉得自己不该给孩子讲什么偷吃灯油就能修炼成精的事情。

杨杨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急救，连忙给他喂水，拍他后背，想让他吐出来，可是杨杨只是一个劲地咳，杨杨奶奶便慌了，连忙给他爸爸妈妈打电话。

杨杨爸爸妈妈听闻，立马赶了回来，火急火燎抱着儿子去医院，挂急诊。

在路上，两口子又因为家里老人吃斋拜佛的事情吵了一架。

杨杨妈妈是非常反感这种事，说道：“你妈吃斋信佛我不反对，可是为什么每天要在家里搞那么多事，让她好好带孩子吧，她要念经跪拜，跪拜也就罢了，还非要在家里点那个什么佛灯，以前我老是担心着火，现在好了吧，着火没着，反而把我们杨杨给害了！”心说还不如烧死那老东西才好！不过，真着火了，烧的又是自家的房子，简直气死的心都有了！

杨杨爸爸十分愧疚：“其实我也反对，但那是我妈啊，我妈辛辛苦苦一辈子，临到老了，还不许她有这么点兴趣爱好和精神寄托啊！”

因为杨杨又剧烈咳嗽起来，他们也不好再争吵了，连忙都去关注杨杨，抱着他，哄他，安抚他。

“杨杨，再坚持一下，医院马上就到了！”

“爸爸妈妈陪着你呢，别怕！”

等他们到达省一医，挂急诊科的时候，小孩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出现了呼吸急促、鼻翼翕动，三凹征等呼吸窘迫症状。

接诊的是主治医李霄龙，以及助手住院医刘璐。考虑到患儿口服灯油时间短，病情重，李医生决定立即安排洗胃，同时将其收治入院。

由于是儿童，具有特殊性，李医生吩咐刘璐，去儿科请几名医生过来会诊。刘璐眼睛一亮，这不又是和陈俊接触的好机会么？

她自然要去找陈俊的，和陈俊一起过来的是韩元艾医生。

大家一起进行会诊，讨论治疗方案。主要是那个灯油没有牌子，用普通的饮料瓶装着，估计是在外面打的散的，没有牌子，没有详细的标签和说明，就不知道具体有哪些成分。

一般来说，佛前的灯油可以有芝麻香油、酥油、橄榄油、葵花油、大豆油、菜籽油、茶油、调和油、色拉油和其他的植物油。绝对不能使用动物油来点佛灯。佛灯的油最好是用香油，就是通常所说用芝麻榨的油，这是供佛灯最好的油。

用芝麻香油供佛灯，不仅具有供养佛慧命的功德，更是兼有香味供佛的作用。因为芝麻油本身的香味就是最珍贵、最虔诚的香味供养，同样具有功德力。

其次则为酥油（纯奶乳提炼的），再其次是大豆油、菜籽油和其他的植物油。

但是杨杨奶奶没有文化，再加上经济条件有限，买的那种香油，绝对不是芝麻油，经过大家讨论，询问一些各自的人脉，相关的专家，再结合孩子的症状，分析其成分，觉得那可能是煤油，掺杂了棕榈油，以及一些芝麻香精，可能还有其他化学添加剂，调制成的劣质香油。

这种香油，确实挺香的，看起来也金黄金黄，像橙汁，但是里面成分极其复杂，含有大量的有害物质，当然了，制作这种“假香油”的商家也没准备当食用油来卖啊，还不是拿回去点灯的？

点灯嘛，化学添加剂多点又有什么关系？成分复杂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好烧就行了！现在什么年代了，有便宜的化工产品勾兑，谁还真的拿昂贵的纯芝麻榨的油去点灯啊？那多暴殄天物啊！

但是，对方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孩子会去喝这个灯油！

收到医嘱后，当时值班的急诊科护士，朱妙蕊、李苗苗两人，立即给杨杨进行洗胃。考虑到孩子年纪小，难以配合机器洗胃，且很难判断进水量和出水量，可能会带来危险，于是，朱妙蕊和李苗苗两人商量过后，就决定采用人工洗胃。

先给患儿插上洗胃管，再用注射器注入洗胃液，然后，再通过胃管将胃内容物吸出来，如此反复多次，直到胃里吸出来的液体变得澄清无味。

这个过程，想想都是超级难受的，不要说小孩了，一般的大人都是难以忍受的。不少人洗完胃，三天都不想吃东西。

整个洗胃过程其实并不长，也就持续半个多小时吧。但是半个多小时，对杨杨来说，简直不次于半年！那种折磨，实在是太难受了！估计以后一辈子都记得！

杨杨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爸爸妈妈在旁边也焦心不已，尤其是杨杨妈妈，忍不住泪水啪嗒，心疼得不行，只是用手捂着嘴巴，强行抑制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的心肝小宝贝，怎么忍心他这么小就遭受这种折磨？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替她儿子来承受！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在洗胃期间，朱妙蕊和李苗苗二人，也密切观察杨杨是否出现呛咳等不良情况。总的来说，洗胃还是进展得很顺利的。

宝宝哭得那么厉害，其实朱妙蕊和李苗苗也于心不忍，但是没有办法，这是救命措施！

洗完胃，杨杨被转入了省一医儿内科病房，然后因为病情进展迅速，当日下午17时左右即转入儿科icu。

在儿科icu，杨杨的病情仍呈进行性加重，陈俊和韩医生商量之后，立即采取了床边纤维支气管镜检查、气道冲洗、经鼻气管插管、常频机械通气等一系列措施，患儿呼吸窘迫症状一度缓解，血氧饱和度一度维持在95左右，一切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

但是没过多久，大约三个小时吧，杨杨的情况突然直线下降，出现了持续高热，呼吸道中时常涌现大量痰液，对呼吸机的参数要求也越来越高。

陈俊和韩医生当天晚上自然是没有休息的，一直在守护着杨杨，杨杨出现了灯油中毒、吸入性肺炎、化学性肺炎、重度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生命再次面临垂危。

陈俊和韩医生立即调整治疗方案，改为高频通气、更换为俯卧位通气、体位引流，并进行血液灌流、反复进行纤维支气管镜肺泡灌洗、强效抗感染，维持液体出入量平衡、补充营养、维持血压……

期间，杨杨奶奶虽然年纪大，但是也赶来了医院，在医院走廊里，痛哭流涕，跪下来祈求儿媳妇的原谅！

杨杨妈妈冷哼一声：“别跪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看杨杨这次有没有事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跪到死我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哼，天天求神拜佛，有本事，你现在让你的如来佛祖救我们杨杨一命啊！请你的如来佛祖下凡啊！”

骂得杨杨奶奶是狗血淋头。儿科病房里的许多患者家属都跑出来看，自然少不了议论纷纷，但是，这种家务事，谁也不好插手。医护人员也不好上前劝解。

人家孩子都快没了，说不定就救不回来，还不许人家骂两句啊？

杨杨爸爸在一旁不吭声，只是等杨杨妈妈走了后，才默默地过去扶起他老泪纵横的亲妈妈。

说实话，杨杨爸爸心里也是有极强的怨气的，真想回去把那佛像给砸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搞封建迷信，但这毕竟是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