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江湖是什么?
是人心!
有人就有江湖,所以江湖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江南好,残雪断桥老,春来新柳随风舞,一叶扁舟吹奏离人谱。
万家灯火下的夜,细雨濛濛。
时值元宵灯会,黑暗天空下,细雨连天接地,就像一卷无尽珠帘色彩缤纷变幻,带着“滴答,滴答”的清脆之声。
雨水珠帘之中,红色灯笼挂满了长街,无数才子佳人持着伞在雨中漫步,赏灯赏景,赏美人。
雨浇不灭佳节的气氛,也浇不熄流连忘返的人群。
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喧哗声,欢笑声在细雨濛濛的天空下,不停震动着整个中原。
这样的佳节本该人人欢声笑语,但陆家却肯定不是。死人是不会感到快乐,已死的人早没有感觉,又怎么可能感到快乐?
月光对他们来说是催命的光,别人的寒冬刚过去,盛冬却降临西湖陆家。
红色灯笼高挂下,陆家此刻便像地狱,入目所见之处,从远至近都是血红血红一片。
雨太小太慢,慢得冲不走任何鲜血,只能让它分散在大地,形成一片又一片的小小血海。
风太柔太轻,轻得吹不动任何残肢,只吹出了一阵阵“呜呜”的声音,混杂着撕杀,哭泣,悲鸣的声音。
地狱当然没有人见过,一切都只是传说。但此刻的陆家,景象,混杂声音组成的乐曲,让陆应时感觉到,这就是地狱。
假山崩塌,湖水已红的陆家庄园内,陆应时双目赤红,盯着不远处的黑衣人,持剑的手不停抖动,让剑身也出现了震动。
“你是谁!?”
“呵。”
沙哑的声音从黑衣黑布蒙脸的人口中传出,平静得毫无波动,彷佛脚下张着大眼,连死都不得瞑目的人不是他所杀一样。
叮,叮,叮叮叮。
柔风吹拂,吹皱了血池,吹动了血雨,更吹出一阵悦耳铃铛声。
铃铛?
铃铛何来?
这般地狱的场景怎么会有铃铛声?
原来,黑衣人腰间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铃铛,铃铛是白色的,可看在陆应时眼中却是血红血红。
因为那是催命的铃声,催他陆家满门性命的铃声!
铃铛声中,陆应时的身形忽然晃了晃。
晃动,是绝望。
更是他想不到父亲说的铃铛,断刀,终于来了。
一个人身体若出现晃动,眼睛难免会眨,这是大部分人的正常反应。若放在平时当然没什么,但此刻对陆应时来说却是致命的。
陆应时眼皮眨动间,一道白光骤然升起,无星无月的夜会亮起白光有很多可能,但这个地狱场景却只有一种可能。
兵器的光!
刀光!
断刀刀光!
黑衣人手中那把断去了刀头的断刀,在陆应时眨眼刹那,彷佛直接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划过他的脖子,快得他的剑才刚移动了三分,黑衣人便已站在他背后。
“风铃刀。”
陆应时右手捂着如泉涌的脖子,艰难的嘶叫出三个字,双眼中充满着不甘。多少年,多少年了,自己竟然会忘记了父亲的遗言,自己竟然会毫无防备。
铃声过处,血河现。
生人死人,不相见。
风铃使者,铃铛人。
风铃之主,风铃刀。
陆家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残雪未退,绿色初芽已长,天地间开始充盈生机,但这时候不管是谁来到,恐怕都会大惊。
此时的小道有一道血红风景,风景是人为的。
火红色的拉车血马,火红色的珠帘,火红色的车厢,便是连车轮,绳子等物都全是火红。
从陆家方向电射而至的五位黑衣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位腰间挂着铃铛,明显是女儿身的人,弯下腰身恭声道:“回主上,陆家一百零三口,全数点清,无一生还。”
“嗯。”
车厢中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有点沧桑,有点疲倦。
叮叮叮。
没有车伕的马车在声音响起后,两匹血马突然嘶鸣一声,竟是自动缓缓奔跑起来,随着被风吹动的铃声响起,红色珠帘内一双疲倦的眼睛,透过双层红玉珠子串连起的帘子,静静看着春雨,看着五位不敢抬头的黑衣人。
叮叮叮。
翠绿与微白的林间,随着马车渐远,五位黑衣蒙面的人松了一口气之时,一句淡然的话在风中传来。
“挂上风铃,放下断刀。”
“是,主上。”
五个彼此不知道对方身份的人,听到那道疲倦的声音,全身一紧,连忙再把直起来的腰身弯下去,恭声应答。
只是低下的头颅中,每个人的双眼都露出一点慌乱,一点难以置信。
挂上风铃,放下断刀。
挂上风铃,放下断刀。
挂上风铃,放下断刀。
这代表什么?
代表隐世百年的风铃刀重出江湖!
马车消失在林间道路后,细雨柔风,带有点点斑绿的枯树下,一位黑衣人突然开口:“风铃刀重出江湖,我们。”
他没有说的话另外四人都懂,无非是遵令而行还是?
明显是带队人的黑衣女子摇头道:“各位莫要忘了李家,何家,依令行事。”
他们这些人虽不确切彼此身份,但江湖说起来很大,却也很小,因此各人都能略略猜到别人身份。
一个月前无声无息间灭门的李家,何家恐怕都是曾经的同伴,这一点五人能猜出,不远处已经血流成河的陆家,恐怕亦是。
李家李重,何家何放虽算不上顶尖高手,但好歹都威震北方武林,可说灭就灭了。五人自问武功不比他们弱,但风铃刀的威名实在太盛了,盛得听到名字,五人便下意识胆怯。
“风铃刀流传已有数百年之久,我便不相信他是长生人,相信各位对彼此身份都略略猜出一二,开诚布公如何?还是说你们仍想当一个连见都不曾见过的人的狗?”
个头在五人中高出一截的黑衣人一手撕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继续道:“如果有别人前来,我还不敢如此做,但各位都是江南世家之主,赵冷便不客气了。”
另一位同样撕下面巾的中年人,望了眼四周,拱手道:“果然是赵兄,顾成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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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子看着四个显露出真容的人,亦不得不拉下自己的面巾,她相信若不这样,他们四人定会击杀自己于此地。
那怕风铃之主会为自己报仇雪恨亦一样。
人都死了,报仇又有何用?报了仇,人能复生吗?不能!
“四位,先说明一件事,拉下面巾只是告诉你们杨家无意与你们四家作对。”身为江南杨家这一代的江湖执掌者,杨真那张肥瘦适宜的脸上满是冷峻神色。“但是!若与风铃之主作对,杨家更是不愿意,杨真自问不是陆应时的对手,可他亦不过一刀之敌,所以就此别过。”
“杨真,你不怕我们四人联手擒下你!”
赵冷看到杨真转身想离开,不由冷声喝道,右手按着刀柄,似是一头猛虎般闪身挡在她前方。
杨真看着合围自己的四人,冷笑道:“相信,但你们信不信杨真一人死,杨家不灭,你们四家老幼都会成为我的陪葬品。”
说罢,杨真双手背负在后,看也不看已经拔刀在手的四人,径自穿过赵冷,悠悠而去。
她在赌,赌他们不敢动手。
她说得不错,今天若死了她杨真,风铃之主最迟一个月便会反应过来,到时候他们四家都只有鸡犬不留的下场。
一如不远处的陆家一样,这江湖能阻挡风铃刀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多,不多得一个手掌便能数清。
至于说他们能胜过风铃之主,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倘大的西湖陆家,不到两个时辰便死绝,除了朝廷,有谁能办到?可风铃刀办到了!他们四人前来,不过是杀杀老弱妇孺,清点人数等工作而已。
陆应时夫妇,两个威震江南的儿子,在他们出手前早已气绝。
赵冷要找死,杨真不会奉陪,不敢奉陪。他们也不想想能有今日地位,是谁的能力,就像李家和何家一样愚蠢,总是得一望十。
“有李何陆三家作鉴却仍然找死,老祖宗说得不错,世上总不缺自以为是的天才,所以做人,该做蠢才才对。”
穿过小道,脱去一身黑衣,穿着翠绿劲装的杨真左手提剑,翻身跳上早在此地的快马,笔直的双腿用力一夹,在青葱马的奔驰中,语气冷漠的轻哼。
赵顾陈左四家,离死,不远了。
换作她是赵冷,肯定会先拿下自己,因为不管自己说不说,风铃之主早晚也会知道。既然如此,还不如杀一个措手不及,最少断去一些爪牙。
但赵冷四人都不敢,不敢留下她。前怕狼,后怕虎,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大事?江湖,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
狭路相逢勇者胜,想再走一步,又怕被人杀,结果连踏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摆脱风铃之主。
“得赶快回去请教老祖宗,这四个傻瓜死定了。”
此时,距离“九龙卷书”被盗,相距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