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院中与徐子先的交流,一直聊到了黄昏。
叶明柯在交流过程中,才渐渐感觉到眼前这个被人称之为天才的男子身上蕴藏着的魅力。
他狂傲,但是他的狂傲只是在他所学的知识上,他对知识的狂傲是因为对知识的极致的赞美与热爱。当叶明柯展现出他所没有的知识时,他又能够因为对知识的热爱而立刻转变为一个谦卑好学的君子。
在人事上,他也表现出了极其细腻敏锐的感知,他给人带来的为人刻板的印象,只是因为他能够敏锐感知人心的脉络,却不愿意虚如委蛇。
但是叶明柯在和他交谈中,却能够感觉他和初见时相比,好像在人事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像是有些笨拙地学习人事交往上的圆润和权衡。
“我想过了。你说的用火的文明的力量来对抗灵气文明的力量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火器的制作只靠我一个人不行,依凭于现在被王朝、仙患压迫的大夏人民也不可能发展出真正强大到可以对抗高阶修士的火器,”
“格物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先格人。”
“我在阳京中走了一天一夜,人间的脊梁已经快被打断了,如果人间的脊梁断了,那么整个人间就将永远沦为修行者的造畜场,再也没有半点希望。”
“我不能一直只是待在大山里研究火器,我想走出来,把我脑子里火焰文明的蓝图,把对抗仙患的希望,传递给更多的人。”
“我要建立起一个没有压迫的国度,一个个人人都能够接受最适合他们的教育都能各尽其能的国度,只有这样能够凝聚起每一个人力量的国度,才能够燃起世间最狂烈的火焰,。”
“但是这需要很多年,但是这世间已经不见有火光。”
“但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
“若此永夜无火,我愿意化身为炬。”
叶明柯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古怪镜片的男子映着火红霞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冉冉燎原的野火。
他没有对这个面容普通、行为怪异的年轻男子的话语做任何的点评和建议,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子已经找到了他要为之坚守一生的路。
依旧厚重破裘的柳惜站在他们的不远处,温润的瞳孔看着徐子先,眼神温柔而坚强。
日暮时,叶明柯掌勺,徐子先和阿如帮忙打下手,柳惜本来也想要帮忙,但是平日里虽然英明神武,却基本没进过厨房的她净帮倒忙,很自觉地转而去打扫和布置桌子筷子。
静雪幽幽,像是在天地间挂着一幕朦胧的珠帘,暮光与白雪里,四个人像一家人般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晚饭后,徐子先和柳惜只是和叶明柯说了一声,没有和叶明柯说原因,便再一次出门。
在这个午后,他们和叶明柯说了很多很多,却没有说昨夜他们去做了什么。
他们没说,叶明柯也就没问。
窗外下着小雪,叶明柯就坐在窗边,身旁放着剑九用飞剑传来的信笺。
一份是缺九的《六道诀》,一份是剑九的手书——“密辛信笺尚未到京,翰于京之纪录,亦搜寻无果,疑十
年前为人所销毁。”
叶明柯转头看向身后床上的阿如,摇曳的灯光里,小女孩已经睡下。
突然安静下来的她,是不是……其实已经猜到了很多的东西。
叶明柯将剑九的手书递到身边的烛台点燃,放到地上烧成一堆灰烬。
身为总管大夏百万里疆域的司天,连一封手书剑九都是用灵剑递送,像一个孤家寡人一般。
这固然和剑九清冷的性子有关,但是这也侧面反映出初来阳京的剑九,面对的可能也不是一个友善的环境,而是陷入到仙家宗门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之中。
他拜托剑九的事大多都是不会对剑九造成太大影响的小事,他不想让剑九因为自己而去面对宗派的压力。人情归人情,不是这样用的。
叶明柯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的雪夜静思着。
窗,椅,沉思的人。
叶明柯突然感觉自己所处的这个场景特别地熟悉,仔细一想,却哑然地一笑。
坐在窗前的静默沉思的叔,是除了在火炉边的叔,自己最熟悉的的一幕。
没有刻意的模仿与教导,他的行为里却渗透了叔的痕迹。
想起叔,他的心中又涌现出让心揪起的紧迫感,他很想很快便料理清楚阳京的事,远赴南方蛮荒和西土去找知道当年真相的九灵元圣。
但是,虽然自己说过只是一个人间的过客,但是自己真能够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徐子先和柳惜在知道他不是人皇体后,他们要做许多事的时候都没有要求叶明柯与他们同行。
失去了人皇体的身份后,他这个不是在大夏长大的小怪物,确实好像没有什么义务要去抗衡那几乎不可抵挡的仙患。
他不是预言里要拯救人族的人皇体。
但是……
夫子再临近离开小镇时对他说的话语又一起回荡在他的耳边。
“你是什么人,不应该是由以后的你来决定的吗?”
“我是什么?魔鬼?怪物?孤魂?”叶明柯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无声地问。
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般,他放在房里桌案上的剑匣突然振动发出了一声闷响。
叶明柯转头看向了那个剑匣,眉头微皱。
“咔嚓”一声轻响,他用意念开启了剑匣,一道白色的小小人影从剑匣开启的缝隙中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
“你这么吵,是嫌我给你一条命太多是吧?”叶明柯看着他冷冷地道。
“怎么会呢?一条命可不能再少了。再少小的可就不能给大人效劳了。”有一个身影讪讪地笑道。
那个白色的小人影正是灵尘仙人,他脸上依旧没有五官,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出了几分更深的诡异。
“哦。那你现在有什么可以为我效劳的?没有的话还是回去你的小黑匣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叶明柯语气冷峻,对他没有半分仁慈与客气。
“别啊,大人,在那看不见半点光亮的虚无里呆上几天,小的实在受不了了。还请主人仁慈宽限几分”那小蜡人急声地求饶道。
“你要杀我时,你杀死那么
多无辜者时,可有对他们仁慈宽限几分?”叶明柯的口气没有半点松动。
他知道眼前这个陪着笑脸的可怜人与他的弟子曾经几度想杀死他,手上更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大人,不能这样子啊,其实小的不能够算是灵尘仙人,我只是灵尘仙人留在匣子里一道灵,灵尘仙人对我来说就像是父亲与儿子间的关系,我也很冤枉啊我。”那小蜡人努力从桌脚爬上了叶明柯附近的桌案上,两只小手在没有眼睛的脸上摸着,像是揩着泪,悲声地道。
他的哭诉的话语难辨真假。
叶明柯不为所动。虽然他也感觉这个小蜡人的性情与灵尘仙人确实有很大的差距。
那小蜡人看到叶明柯的表情越来越冷峻,终于知道卖惨唬人对叶明柯没有作用。
那小蜡人收了哭声,又换上了谄媚的话语,陪着小心地道。
“大人,小的出来确实是来给大人效劳的,小的知道有一个信息,一定可以给大人很大的帮助。”
“什么信息?”叶明柯的话语里有些动心。
“小的有一个猜想,可能可以驱动人间剑。”那小蜡人谄媚地笑着道,话语声中却透出一股狡猾。
“说。”叶明柯的眸中放出精光。
“大人,那……”小蜡人嘿嘿笑着道。
“你说了,我可以准许你每天出来一会。”叶明柯冷冷地道,“再有其他要求,别怪我把你融了。”
“别,别,这可是小的最后的一点身体了。其实使用人间剑的方法很简单,使用人间剑的关键大人你很久前就有了……”
那小蜡人的声音转而变得有些神秘兮兮地道。
“那个关键,便是大人傀儡匣中的那个白玉少年。我可没有骗柳一夫,那个白玉少年确实是整个凡间最后的一个人皇体。”
“你那一夜说的竟然是真的。
”叶明柯心中一颤,看向小蜡人的目光凌厉。柳一夫和柳惜十年流浪都没有找到的人皇体,相传注定要解救人族的人皇体,居然真的被这样的一个小人杀死制成了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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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还很可能是世间,最后一个人皇体。
“世间大部分的传承宝物都是通过精血来辨识血脉,小的制作的傀儡,虽然傀儡的身体带有蜡制的性质,但是同时也保留了血肉的性质,也就是说那个白玉少年的血脉中依旧留着人皇的血脉,有可能可以唤醒人间剑。”
叶明柯再次看向剑匣,剑匣弹开,又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剑匣中冲出,在地上化作了一个有着璀璨金瞳的,白玉般的少年。
他取出柳惜留在院子中的人间剑。
徐子先要在人间走出一条与修仙文明截然不同的道路,在这个道路发展的过程中,必然会面临无数的打击。
一个破武道十二重楼的高手,已经让天庭值守司倾巢而出。一个全新的文明的崛起,会遇上什么?
有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在他弱小的时候庇护它。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眸光璀璨却空洞无神的白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