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之人自然注意到这两个不速之客,尤其是司马元身上银白色剑袍已然并非凡品,定是山门内某个大家族弟子。
不过他们毕竟是浮黎的破落贵族,虽然对于司马元如此奇怪举动感到突兀,但也不会太多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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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而今的司马氏族早已一无所有。
族长召开的族会也并非是什么机要秘密,只是大伙儿聚聚罢了。
就像他自己说的,咱们司马家几百年前也阔过,上至浮黎太清宫,下至东域辖境内的仙阀、天宗,什么珍贵灵丹神物没看过。
不必大惊小怪。
初始不少人还颇为不适应,自杀者有之,悄然叛族离去者有之,甚至偷盗族中仅存的灵神兵也有,几百下来,司马氏族只有百十来人了。
这些人,恰恰不是那些昔日享尽族中绝大部分资源的嫡系族人,反而是那些吃着嫡系不要的残羹剩饭的庶族弟子。
司马氏族尚且如此,更勿论那些家族供奉、长老了,都是逃的逃、散的散,走了一干二净。
树倒猢狲散,这就是司马氏族的凄凉下场。
甚至若非张智简的暗中庇护,以及太清宫的不忍心,才让司马氏族保留下来。
否则这个在三百年前权倾浮黎,主宰灵神域九分之一地域、近百亿生灵的庞大家族就要顷刻间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不过而今仅仅只有百十来个大猫小猫的灵神域九大家族之一的司马氏族,距离彻底的分崩离析已然不远。
邻近之人眼中有些诧异,随即眼神渐渐归于平静,以为又是哪个嫡系族人又跑回来了。
他们对着司马元轻轻点头后,便收回目光。
司马元遍览场中众人,共计一百一十三人。
金丹五十,元婴十余,还有两位半步灵神。
其余五十余人,都是筑基、炼气修士。
这,就是而今司马氏族的全部力量了。
与那个正掌执太清宫乃至整个浮黎仙山的姻亲皇甫氏族,简直是天壤之别。
司马元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这时,老祖司马易讲到了老祖臻至元婴、享受千年,场中顿时人人挺起胸膛,即便是那两个半神都不禁肃然起敬。
司马元心中五味杂陈,听着老祖诉说着老祖宗登临元婴时的意气风发与返老还童,他眼中不禁露出恍惚之色。
尤记得他踏足元婴之际的傲然与不可一世,还有君临紫霄派的威势无双,那种站在修道顶峰、权势顶峰的感觉是何等令人着迷。
那种滋味,司马元一辈子都忘不了,也不会忘。
不然,他也不会将紫霄派牢牢抓在手里了。
更不会在‘卸任’紫霄掌门之后,还要让对他言听计从的钟灵韵掌执宗门。
因为,都是他授意的啊。
他眼中露出复杂之色,随即眼敛低垂,似有呢喃声传出:
百年筹谋掌中权,一朝散尽天道变。
非花似雾天上月,原是梦中渺飞烟。
呢喃声出,司马易眼帘一颤,浑浊双目中似有精光悄然飞逝。
随后,老人将老祖生平事迹尽皆诉之于口后,方才缓缓言道:“老祖修为最终不过灵神初境,甚至不及我司马氏族当年的一位供奉高,但是。”
他语气一顿,本是瘫坐的佝偻身形缓缓挺直,双目的浑浊霎时一扫而尽,宛若鹰视狼顾地炯炯有神,威严无尽,直视场中每个人。
目光扁及之处,人人俯首,莫敢直视。
即便是两大半神,都低眉敛目,沉默不语。
老祖为何有如此威严,连修为臻至半步灵神的存在都不敢忤逆?
因为,正是这位老祖将司马氏族从二流家族扶上了一流。
将它扶上了灵神域十大家族之列。
这位活了整整九千多年的老祖,用他手中的木杖打过司马氏族前任族长、上任族长以及这任族长,也
打过那几位被杨旭镇杀的半步道尊。
更打过刚刚晋升大道尊者便犯下大罪的司马元生父司马乾。
甚至连而今正掌执太清宫的皇甫氏族族长皇甫道神都被他杖打过!
可以说,只要被他看得上眼,或者说值得打、该打的后辈子孙,他都打过!
而且,但凡被他打过的人,都不敢忤逆。
也不会忤逆。
即便他们是半步道尊,甚至道尊。
他们都绝无怨言。
因为,这位老人为了这个家族,整整撑了九千年了!
整整七千年无时不刻不在为了司马氏族奔波劳累。
年轻时为了家族的存亡而与诸方势力勾心斗角,中年后为了司马氏族的长足发展的绞尽脑汁、呕心沥血。
本以为到了晚年,可以安然看着司马氏族昌盛繁荣,然后安详离去。
但未曾料到,出了司马乾那档子事儿。
私藏至宝,不仅祸及妻儿,还害得司马氏族从灵神域十大家族之一一朝跌落神坛。
最后,前任族长司马乾与妻子皇甫静齐齐失踪,儿子司马元杳无音讯。
司马氏族更是遭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几近灭族!
最后,还是他,在被杨旭当场废除半步道尊修为之后,强撑着半废之躯将司马氏族仅剩的人聚拢。
三百年来,不断教育后辈子孙,给他们打气、鼓劲。
一直到今日,司马元的到来。
当张智简将老祖的生平履迹一一告诉司马元后,他沉默了好久。
好久,好久。
张智简还告诉他,他这位司马氏族嫡长子的名字,正是由这位老人取的。
乾,元。
乾元,启泰。
这,就是老人的心愿。
这一刻,司马元眼神怔怔然地看着前方那位几近声嘶力竭地苍发老人。
只见他近乎一字一句地道:“但是初代老祖的挂像一直悬于诸位老祖最中央、最上方,是他,告诉我们这些子孙后辈,我们真正应该传承发扬的不是那些神兵利器,也不是仙道功法,更不是什么洞天秘境,而是坚持!坚持不懈!不屈不挠!”
“正是这些东西,我司马氏族方才能从一个凡间的破落户一步一步爬出秘境,也是这些东西,让我们一步步成为灵神域十大家族!”
“它们,才是我们应该要传承的!”
他身形前倾,眼神前所未有地明亮、威严、浩大,“你们,记住了吗?”
这一百多司马氏族人人神色肃穆,抬头挺胸地喝道:“记住了!”
司马易募然一撑手中木杖,厉声道:“大声点!”
众人血目充盈,双拳攥紧,仰头嘶吼道:“记住了!!!”
“记住了!!”
“记住了!!”
声音不大,却传遍四方;气势虽小,却震撼了司马元。
他眼神怔怔然,看着场中每个人脸上露出的坚毅,他默然无语。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发自内心的敬服这位半废老人。
族会之人,百余人陆陆续续地散去。
临走之前,人人叩首拜别。
老人缓缓闭眼,置若罔闻。
炼气首先叩头离开。
随后金丹、元婴拜首之后,默默离去。
最后两位半步灵神默默跪倒,砰砰地磕头之后,长跪不起。
老人摆了摆手,两位半神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齐齐松了口气。
那种害怕老祖震怒的松了口气。
直至所有人离去之后,司马元缓缓走到老人台阶下,随即默默地跪下。
他低垂着头,语声哽咽,沙哑地道:“不肖子孙司马元,替家父司马乾、家母皇甫静,替儿孙司马元给老祖磕头了!”
砰!砰!砰!砰!
砰!砰!
磕了九颗响头。
当他唤出司马乾、司马元时,老人明显一颤。
少许,只见他本是紧闭的苍老眼睑缓缓睁开,苍老、浑浊以及疲惫的沧桑眼神落在司马元身上。
他沉默了好久。
他沉默着,司马默默地跪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亦不敢擅自抬头。
更不敢起身。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外间何时再次聚拢了百余人。
更不知天色何时黑了,何时挂上了灯笼。
众人沉默了多久,老人的身躯就颤抖了多久。
终于,在院外百余人仇恨、埋怨、冷视以及漠然冷冽的眼神下,老人开口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颤音、带着复杂、带着涩然地道:“抬起头来”。
近乎匍匐在地的司马元浑身一颤,缓缓抬头。
这一刻,司马元泪流满面。
悔恨、愧疚以及自责的泪水。
老人目光落下,一点一点地扫过司马元脸颊。
一点一点地扫过司马元全身。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轻的摁在司马元脸上。
这种似乎还残留着儿时的天真笑容的俊逸脸颊。
老人喃喃自语地道:“大了一些,也比小时候瘦了些。”
“还有些棱角”。
他目光复杂,眼中终于露出慈祥,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你确实是小元儿!”
“跟你爹,一模一样。”
司马元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犹如泉水般狂涌出来,当即嚎叫道:
“老祖!”
当年,正是他看着这个小家伙出生。
看着这个被他亲自取名司马元的小家伙对着他傻笑。
也看着他被司马家的媳妇儿皇甫静抱走。
他对司马元,抱有的希望比任何人都大。
因为,当年这个还不过半臂大的小家伙一直看着他笑啊。
一直笑,一直笑。
本以为,直到闭眼都无法再看到小家伙,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
他眼中露出慈祥、复杂以及心酸之色,满是皱纹的苍老大手轻轻抚摸着司马元俊逸脸颊,他轻声道:
“小家伙,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司马元无声流泪。
但他听到这句话后,反而笑了。
他拼命地摇头,又哭又笑地道:“没有,元儿过得很好,都挺顺的。”
老祖轻轻一叹,他自然听出司马元话语中的不尽符实。
随即他笑意收敛,收回双手。
脸上再次恢复漠然,威势尽显,沉声道:“取我杖来!”
当即有人将旁侧木杖拿起,恭敬地送至司马易手中。
老人拿起手中木杖,缓缓站起身来,侧了侧身,身垂目看着跪着的司马元,厉声喝道:
“对着祖祠,跪直!!”
司马元应声跪直,抬头挺胸,不敢有丝毫敷衍。
顷刻,嘭地一声。
木杖狠狠地抽打在司马元后背上!
“这一棍,是你替你爹受的!”
一股久违的疼痛传入心神,他不禁闷哼一声。
这一刻,他将一切修为、境界以及法力悉数收敛。
这一刻,司马元如同一个凡人。
一个正在承受家训的凡人。
嘭!
“这一棍,是你替娘受的!”
嘭!
“这一棍,是替你自己受的!”
嘭!嘭!嘭!
“这几棍,只是我想打你!”
司马元闷哼声不断,额上豆大汗水滚滚落下。
他正咬紧牙关,死死地受着。
如同受家法。
但他脸上,流着泪,合着汗。
露着笑。
一种天真无邪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