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在东海一待便待了整整五年,除却两年收拾妖蛟的功夫,余下三年都在琢磨那棵不知怎么就被种了出来的扶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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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凌和百里云几乎每个月都会轮流给他写信,前者主要交代那三个孩子的情况,后者嘛,往往就以简略到令人发指的语言给君寒简单概括如今京城中的局势,比如最开始那封信说——小皇帝崽子脑袋被驴踢了,你那个死刑犯被提成国师了。
然后新国师上任后将要扭出什么局势,君寒也大概明白了。
阅罢这些简略到一目便可略过的信后,君寒往往只得一叹。
龙椅上那个奇葩果然不愧为世间极品,元帅大人已经够算个淡泊世事的老狼了,居然在如此沉稳的阅历之下还能被他哽得异常烦躁。
与这糟心的货色相比较,他儿子可就让人省心多了。
易尘追的运气可能的确在碰见他白狼义父那会儿就耗干净了,不过可能也是他人品感天动地的缘故,所以这些年来,他的仕途不可不谓之是坎坷得令人泪目,明明有个大黎杠把子一把手的元帅老爹做后盾,却偏偏过得猪狗不如,却又愣是在这等惨无人道的局势之下独撑了一缕清流,到底还是稳回了些局势,没让那奇葩二人组把君寒这么些年的努力霍霍干净。
两族的矛盾又被激化了,具体原因错综复杂,但左不过就是朝廷里那些个奇葩们瞎定的一串极品律法,剥人又削妖,却又在某些敏感的矛盾点上搞了些最容易激发矛盾的规矩。
比如凡妖间有修为的不可对凡人动手,若动手则作杀人之罪,以酷刑正法;凡人中没有修为的可以随意斩妖而不构成刑罪。
凡人若行盗窃之事,不及一文处以鞭挞,超过三文可及凌迟,而在国师大人的鬼忽悠下,朝廷强迫百姓“修灵法仙道”,下到三岁,上到八十,拖家带口,每天必须起的比鸡早,如此方可饮日初之清气通灵脉,必须睡的比狗晚,如此则可取明月之精华以澄灵息。
虽然君寒是仙门公认的祸世孽徒,但他好歹也的确在仙门待了二十来年,虽然也没修过正经的仙门功法,但就琢磨怜音也够他琢磨清楚仙门灵法的路数——那是得看天赋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修的!
所以朝廷这么搞是想光撒网重拿鱼吗……
因为这所谓的“修仙”一令,百姓怨声载道,不光是因为那鸡早狗晚的修仙要求,更是因为在此令之上还压着一座亡命的泰山——在国师的鼎力支持下,陛下重启了金火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竟将金火骑在短短一年内便锻造成了一支与铁麟军相似的可令凡人蕴灵的军队,只要有人企图反抗修仙令,金火骑便会直接发兵,以武力迫其修仙,并逼反抗者服下所谓的“启灵仙丹”,强行赋予其灵脉,只要服了此丹,不修炼的便会被灵脉反噬致死。
如此暴力强压之下,举国上下再无一句反话,一时间也不再有人敢忤逆朝廷的命令。
原本在先帝的打拼下,初有盛世之景的大黎愣是被这一连串的作死命令给掐灭了步履巅峰的苗头。
朝廷强制百姓修仙,灭的不光是人欲,磨的也不仅仅只是怨气。
所有人一天之中近有十二个时辰都在行“修仙”之事,农事无人照料,手工无人打整,几乎就从元帅大人离国那一年起,整整五年大黎都陷入了荒年之中,灾病四起,朝廷却既不开仓赈灾,也不鼓励农耕,反倒称其为“道门清净之道”。
一切的天灾都是情有可原,但若是人祸就只有“罪孽”两字了。
通过这一月接一月连续了五年的信件,元帅大人似乎是坐在戏台之上亲眼看着大黎国力日渐衰退,矛盾酝酿得越沉久,最终爆发得就越是惊心动魄。
这一切损国之事的本质结果一定不会是那个小皇帝所期望的,但他却轻信了那个沉淀在地狱中磨了一身邪戾一心只想玩弄甚至是摧毁凡间的恶灵。
如此,他的本意如何便已不足以作为洗清半分罪过的借口。
且不论是修仙令还是重启金火骑,在看似是增强了大黎实力的假象之下,埋藏的其实那只恶灵扩充自己实力的肮脏手段。
几乎每天,君寒只要得了空闲便会将这些堆积的信件翻出来一一细阅,却不像是以前那样一遍一遍的从文字中琢磨蛛丝马迹——其中某“人”的目的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只是在犹豫,是不是该回去救场了。
然而这五年中除了百里云和舒凌不断汇报情况的信以外,还有怜音不断寄来劝他留在东海暂莫回京的信。
如今,最清楚那个“人”的秘密的人只有怜音,除了她以外,其他任何人都还好只是雾里看花,明白大体形貌,却到底不清楚那个灵魂真正的实质。
每一次都是怜音的信让君寒收回归京的犹豫。
很明显,那个家伙这次是打算跟君寒动真格了,所以控制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扩充自己的实力,同时给整个废柴的金火骑“镀一层金”,如此积攒实力,为的必然是能一举将君寒彻底击败,只要扫清了元帅大人这个最大的障碍,日后他想做什么,还有谁阻挡的了。
属金之灵,只要有后土的庇护便能无限重生——所以回到中原绝对无法将那货收拾干净。
能离开后土的庇护的地方只有苍茫大海。
君寒搁下手中最近的一封汇报京城情况的信,舱室的门却也正好被人敲开。
“沧海阁的来信。”徐达恭恭敬敬的双手将此信呈递到君寒面前。
君寒顺手接过信件,微微颔首,徐达便会意的退了下去。
此信是这些年来代替百里总头管理沧海阁的幽竹寄来的,信上简述了沧海阁近期情况,另外提到一事——璃月请求试炼出关。
讲真,看到这条情况时元帅大人的心是真颤了一下。
他突然怅然若失的想起来,他外出这五年,璃月已经从小丫头长成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君寒还真是头一次感到时间的无情。
分明在跟怜音和好时他想的是能好好看着这个丫头长大,却谁料得到战事竟来的如此突然,又卡在这当上,混乱也逼近了关头。
就这弹指一瞬竟就耗了他五年的时间。
出神了一瞬,君寒便提笔在信件末尾写了个“许”字。
——
又至一年春时,天光却照不进京城巷道,就算是伸长了脖子再抬脸冲着天也只能瞧见一慕沉压压的血色法阵,阳光在法阵之外尚能见一丝光影,却绝对没有一丝温暖能透进法阵撒入黎州。
好在出了城后还能见片许如常春光,也能见得绿草如茵,只是所见的各种事物都失了生机罢了。
自打五年前陛下的腿无端利索之后便酷爱狩猎这种活动,除了每年春狩之外,余下四季也总要找着法的出来射猎,哪怕是动物都藏穴的冬季也要派人将动物从穴中驱赶出来,以尽狩猎之欢。
近几年他的实力飙升得有些太过不寻常了。
从文弱了二十年手无缚鸡之力一朝转为张手能拉六石的硬弓,这等变化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易尘追等人是明白此中缘由,故只觉心惊肉跳,但对于那些不明白具体原因的,国师这等实力委实令人叹服,还真不愧是那个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真神仙”。
这种能力估计还是元帅大人没有的。
经过五年的打磨,修仙令终于也从最初的万民抵制变成了真正的理所当然,昔时大概还有人会可惜一下坏死在田里的庄稼,如今可好,谁谁都巴望着饮露果腹能得道成仙。
这等境况也让那些好不容易出山的真正的仙门弟子看了一心绞痛——这绝对是仙门被污蔑的最惨的一次。
三月初一,照例举行了五年的春狩活动依旧如常,皇上也仍盛了一身的精神,将眼见的所有颓景视为“道化”施行的成功,见了路上行人个个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反倒觉着那才是真正的“仙姿”。
果然已经中毒至深,无药可救了。
满朝文武随着龙驾一路行至城外皇家狩林猎场。
又见金火骑金灿灿的铠甲从天边亮来,吓得林中一票小杂妖四下寻着树洞地坑藏身,生怕被那丧心病狂的国师拎出来当炼灵的材料。
狩猎的营帐扎在林深处,易尘追作为被迫随行的一员,又不想跟那些不熟识的货色混在一起大谈酷刑、“修仙”,便只有勉强压制着闷闷不乐站在一边,倚着树干瞧着那些扬着几分“行尸走肉”的气质的金火骑将士忙活着安营扎寨。
“陛下正找你呢。”璃影拎着剑走来,面色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额头却挂着几许薄汗,大概也找了他好一会儿了。
易尘追听言也没多说话,轻轻叹了口气,便抱着手闷声不响的冲一早就扎好了的皇上的营帐走去。
璃影本能的也跟了一步,易尘追却突然回过头来,道:“你就别跟我一起去了,和魏兄他们待在一起,皇上这边我应付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