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阳突被一幕幽云所掩,飕飕带过了一阵凉风,空气里扬起了一股似乎要下雨的潮湿。
照说老天爷是在夏天才爱玩这风雨无常的把戏,今年怎么开春就来脾气了?
路上行人察觉了雨兆便都赶着急往家逃,没棚子没铺面的小贩也都开始麻溜的收拾摊伙准备开溜。
有人抬眼琢磨天色,想咒一句“鬼天气”时,话头却蓦地哽在喉口,噎住了——天上飘的哪是什么乌云,分明就是一块巨大的浮冰!
诚是去年见了不少奇葩事,自认波澜不再惊的京城百姓也着实被这惊天破地的一幕给吓了个魂飞天外。
那块不知依附了什么悬浮在天的冰块还在不断扩大,色泽很深沉,像是毒血冻成的,黑压压的一大块压在京城上空,白昼瞬成黑夜。
城巷里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活人纷纷抱头鼠窜,叫了满城声势里的屠杀惨事。
纵是向来清幽的帅府也被外界的吵闹声给乍了个不得安宁。
元帅站在书房外的廊檐下,淡淡然的看着外面这神乎其神的鬼天气,暗作一叹。
那二货玩意儿,都不用元帅大人设局摆饵,自己就敲锣打鼓的跑出来了,还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君寒估摸了一下这不按套路出牌的飘天浮冰的杀气,琢磨着,摸出兵符来启了第一道出兵令,然后便拂袖一摆,又任劳任怨的准备去当他的护城神兽了。
偌大一座京城瞬间又落进了水深火热。
城里气温骤降,大风一刮,空气都夹着冰渣子。
怜音推门见了这妖异之势,立马赶去易尘追院里抓了璃月便将她往屋子里一塞。
“娘……”璃月不明所以的,怜音也没工夫根她多讲一句话,的便将门“唰”的一关,紧着便压上一道灵蕴将整间屋子都封了起来。
“娘!”璃月用力拍了门,却被门上的灵障狠狠弹坐在地,小猫摔了一咕噜,一溜烟窜到了凳子下头,缩紧了全身打抖。
——
谁也没料到情况居然会突然恶化至此,什么征兆都没见着,冷不丁的就暴起了杀势。
铁麟军奔营而出,玄骑沿巷路分道,迅速围势护城。
城里警钟响了个透彻,仿佛整个京城都被塞进了一口大钟里,四面八方都荡着震耳欲聋的钟鸣。
宫云归悠悠缓行浮冰之上,似乎仍安处在他的那片漆黑境地中,不但足下冰面玄黑,头顶上方的云层亦是幽浊浓絮,阳光早已无法透下,整个城池都被包拢在一个漆黑的穹顶之下。
满城活人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包进了一个声势必死的绝境中,而他作为罪魁祸首自然饶有兴致的居高俯瞰着这场自己摆的戏局。
那个遍身垂血的少年终于彻底成了一具连灵魂都被牵了线的木偶,眼上缠着浸血的黑绫,空洞的坐在骨架构成的椅子上,坐姿很端正,两条小臂也规规矩矩的搁在把手上,长发散落了满肩,鲜血将白骨染得妖冶,生死不明的搭配成了连鬼无都欣赏不来的扭曲幽美。
然而这个已经无尽接近死亡的少年却还悠悠动着唇,犹如灵魂为燃的机械一般,喋喋的重复着一句旁人听不见的话语。
“宫云归”终于又捞回了巽天掌门生前那副完整的翩然若仙的形貌,虽然鸠占鹊巢的灵魂本身邪戾的气质早就将这副霁月清风的皮囊出尘的模样给玷染得邪里邪气。
他站在骨椅之后,两手搭在那尚存着些许余温的少年肩上,半张脸又藏在斗篷帽檐的阴影下,薄唇浅然一勾,衬着苍白的肤色竟殷红的灼目。
这样一场狂奔盛宴要是少了鲜血,那尖叫也会变得暗哑无趣,可举着屠刀乱挥又不是他的兴趣——那太低俗了。
他寻思了寻思,便悠悠抬了手,椅上的少年便像是个镜影一般,也应着他的动作抬了手。
苍白的修指绕空一转,勾了一丝血浊的灵引,同样的东西也在少年的指尖出现。
“宫云归”动作随意轻缓的带着少年勾出了一套完整的咒纹。
——
鬼曳跟着易尘追急奔出尚书府的大院,却正好碰见司徒诚的马车从刑部驶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司徒诚惊了。
“诚兄快回府,外面的情况我们应付。”
司徒诚半挑着车帘瞅了眼天色,也的确不是他这文人处理得了的问题,便也不多废话,乖乖认怂回家了。
李天笑和璃影将那两个少年安顿好后边也急着出了屋,抬眼却是一番不可轻易破除的危局。
“会布阵吗?”李天笑问。
璃影蹙了蹙眉,“什么阵?”
“挡势之阵。”
“没布过。”
“跟我来,我教你。”
司徒诚却也没回他的尚书府,而是径直赶去了相府,如鬼曳所交代的,半句话也没说,就拖着他老爹往屋里钻。
丞相大人被他儿子拎着胳膊往屋里拖,老胳膊老腿的真有些赶不上这年轻人的步伐,但心弦却是追的紧,“这什么情况?”
司徒诚暂没空回答,只扭头对着边上吩咐:“全都回屋避着!”
——
京城里顿时奔出了一场“兵荒马乱”之景。
君寒快马窜街,主途是要往宫城里赶,却还是多绕了几条道在人群纷乱里找易尘追的身影。
纵然旁人看不出,身经百战的元帅也清楚,此城的危局可不光是天上那块足够把满城人都压成肉饼的冰块,若不出所料的话,京城很可能已经栽入了包围圈。
“尘追!”赶天赶地的,元帅终于仗着人高马大在人群里瞥见了他儿子的身影。
易尘追大老远听见了声音便扭头去瞧,正好元帅也已策马赶近。
“这乱子很大,你赶快回去。”君寒匆忙吩咐着,一溜眼又瞥见了一脸挫败的鬼曳。
“不,义父,要是不把远回找回来的话,我们实在没法跟远落远岐他们交代了。”
君寒眉头一蹙,便落眼瞧住鬼曳。
鬼曳也是难得凝了这么一脸明晃晃的愁苦,只一眼,君寒便大概猜到这事成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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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这件事以后再解释。”君寒再回眼瞧了易尘追,终于又一次从他这打小便被鉴定为“绵羊”的儿子眼中看出了真正的决绝,便也不再多嘴阻拦,只伸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按了一把,“尽力即可。”
“嗯。”
君寒简然交代罢便策马而去。
不用多想,宫里自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元帅到位,也只是在宫城外指挥士兵布了防守之阵。
他又抬眼观察了一眼形势情况到底是相当不妙,一般强度的防守怕是不足以抵挡。
恐怕还是得进宫叫那小皇帝崽子启兵符。
“宫云归”在自己的玄黑境界里瞅着满城蝼蚁乱窜,掌心托的光茧已然团成一个血浊近黑的球,他又悠悠望了骨椅上的少年一眼,应该是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一收五指,血色絮球猛然爆裂。
浮空的玄冰突然像含了闪电一般,无端崩出条条电纹蛛网般的血痕,满街乱窜的百姓见了这势头,活以为是此冰要裂坠了,便更像失心疯的惊呼着乱逃。
“宫云归”在上头将城里的一动一静都观察得仔细,也更像一个看戏的疯子,人群越是惊慌,他脸上的笑意便越是猖獗,到了最后,终于咧成了连天赋异禀的绝佳相貌都无法挽回的邪狂。
漫天玄冰忽而沿蛛网爆裂,巨响如雷,轰隆了整个苍穹,相续追连的,生生盖过了城里的钟鸣。
这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惊吓。
人群更加疯狂的逃窜,鬼曳和易尘追站在整座京城最高的梧桐栖顶檐之上,下望一片混乱,也暂时无可奈何。
“他在冰层上方。”鬼曳终于捉到了那个疯子的气息。
易尘追探手握住肩后剑柄,“我能追到他吗?”
鬼曳掌心牵着灵网,“不能也得能。”
“好吧……”易尘追无奈一应后转头才发现,鬼曳这话似乎是对他自己说的。
易尘追已经绷紧了周身弦势,就等着鬼曳一声令下便将飞跃出击——
却就在元帅少爷杀势绷得正威武的时候,从天似乎掉了个冰渣子下来,砸了他脑袋,一秒破功。
那东西又从易尘追的脑袋上弹飞了出去,“叮铃”一声磕在檐沿,都不及人瞧清,便落下了楼檐。
易尘追疑了个神,便凑着脑袋往下张望了一眼,没瞧见所以然,便又抬眼往上窥望,却也在扬起脸,又是一个小黑点当头打在了他脑门上。
易尘追手快的往脑门上一按,终于捉住了“凶手”,握在掌心展手一瞧,才不是什么碎冰,而居然是枚铜钱!
易尘追瞧着这孔方愣了神——这什么鬼!
鬼曳也瞧见了他手里的神奇玩意儿,正好自己脑袋也被砸了一下。
突然,楼下的惨嚎声戛止了一瞬。
楼檐上的两人万分诡谲的探出脑袋往下瞅了一眼……
惊呼声停顿一瞬后立马成了震街骇巷的惊叫——源头是一个碰巧接了枚铜钱的人一声乱嚎。
嘈杂乱声里,天上倏倏下起了辉煌的铜钱雨,那前一秒还吓得人屁滚尿流的诡异浮冰立马就成了散财积德的“财神爷”,转眼便驱散了人群的恐惧。
易尘追:“……”
鬼曳波澜不惊的瞧着这神奇转变,泊然道:“鸟为食亡,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