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落!?”鬼曳惊而睁眼,却顿见四周漆黑无物,唯有足下一片赤烈凤火。
他被拉进了琉璃镜珠的记忆之中。
“嘘……”此声轻浅自他耳畔响起。
鬼曳蓦然转眼瞧去,只有余光瞥见残影一晃,再正回眼来,果见影落悠然漫步火中,长发与衣袂共为火风而舞,通体灵息温润纯粹,鲜活而真实。
“好久不见了,小豆丁。”这货总爱在话尾加上这么一个鬼曳相当不喜欢的称谓。
“再这么叫我,出去就把你砸了。”鬼曳冷声威胁,语气波澜无惊,很符合他向来矜持高贵的作风。
“那你这是不想让我放你出去了?”影落调笑一问,旋即又摆了摆手,算是当师兄的让这小师弟一把,“好端端的,拿这东西来找我做什么?”
“你不觉得,他的记忆很奇怪吗?”
影落搓指撒了继续灵辉星点,在火海中凭空唤出了一把纯澈灵力聚成的椅子,他便懒洋洋没骨头似的拂袍坐下,又没个坐相的将手肘往椅背上一搁,软身靠着,仿佛连眼都懒得睁,“那可是师父养的孩子,能跟常人比吗?”
这四人中只有影落不论在什么场合都直称君寒为师父。
“我跟你说正事。”
“来,坐下说。”影落笑着抬手招呼,冷不防的响指一打,鬼曳整个人便被他隔开拽了过去,待晃过神时,已经坐在那货灵化的椅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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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要随意控制我!”
“小子,”影落翘了个悠闲的二郎腿,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爪子搁在膝头漫不经心的点指敲着膝盖骨,“这可是在我的灵境里,你本来就逃不开我的控制。”
“嘁……”鬼曳甩开脸去,“不就装死装的能吗……”
“我还以为你是孝心大发知道惦记你大师兄我,看来,还是个小白眼狼……”影落悠悠一叹,作势要收灵而去,却当真吓得鬼曳一声惊起:“慢着!”
影落懒洋洋的拂过眼来,“干嘛?”
“我找你真的是有正事,不跟你开玩笑。”
影落又定回身来,脸上稍归了几分正色,“你就这么想知道那小子的记忆?”说时,他指着脚下这片火海。
“他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岂止这位少爷……”
“……”鬼曳按下一腔将喷不喷的邪火,拿出了十成十的决心不跟他计较,“他情况特殊,我必须弄明白。”
“也如你所想,他这异常的情况跟鬼星脱不开关系。”
“难道他的记忆被鬼星侵蚀了?”
“与其说是侵蚀,不如说是……丢了。”
“丢了?”
影落立起椅背上的胳膊肘,挑起两指托住下巴,深思熟虑了片刻,才道:“早在你之前我就摸过他的灵魂了。”
“怎么样?”
“他的灵魂跟鬼星融合的很彻底。鬼星魂元进入他的身体应该是十年前的事吧?”
“嗯,怎么了?”
“但是他体内的鬼星之力由来已久,早于十年。”
“为何?”
“我摸出来的啊——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人的灵魂也跟骨架一样,可以凭种种细节推测其年岁,这个理论要是忘了的话,以后也别来见我了。”
“……”鬼曳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他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影落两手一拍,“原因多了去了,真要细数的话三年都说不完。”
鬼曳脑袋一耷拉,“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影落又稳回了懒洋洋的正形,“他丢失了六岁之前的记忆,这事你知道吗?”
鬼曳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也正常,这事也是我算出来的。”
“……”
“所以你在他记忆里看见迷雾就是那些丢失的记忆。”
鬼曳怔愕的垂下眼来——一个丢失了记忆的人为什么还能表现得如此正常?
“而且,据我观察,这小子的灵魂……”影落的话沉沉的止了一下。
“怎么?”鬼曳却迫不及待的追问。
“鬼星的灵魂和尘追的灵魂融合的毫无罅隙。”
影落说到这,鬼曳就已经基本反映过来了——一个完整的灵魂就如完璧一般旁物添塞不得。
“你的意思是……”
影落点了点头,“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强行剔除了尘追的部分灵魂而以鬼星之魂替之。”
鬼曳眉头微微蹙起,“这种事……”
“很残忍对吧?”
鬼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对鬼曳而言,这世上最残酷的折磨莫过于灵魂的摧残。
“唉,你啊,果然还是个小豆丁……”影落悠悠一叹,忍不住又戏道:“你看尘追少爷本人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吗?”
鬼曳横了这没心没肺的大师兄一眼,“那是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真相。”
“原本就是这样的——许多真相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鬼曳没有理会他这似乎是一本正经的惋叹,而依旧保持着自己刚正不阿的想法,“任何人都有知道过往真相的权利,而惨痛往往是旁人予之的。你说公子他丢失了六岁之前的记忆,如此便说明他是在六岁时被人剔魂再炼以鬼星,一个六岁的孩子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施以最残酷的折磨——但他依然有追寻真相的权利,而真相的残酷却不是他的过错,也本不该由他来承担!”
影落像是被他这一番正义之言给说了个哑口无言……
“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鬼曳一本正经的反问,影落却突然发癫了似的笑起,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小豆丁啊小豆丁,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啊?对灵魂的执着依然如此……”影落俩爪子仿佛是应着某种节奏转悠着,搜肠刮肚好半天,才终于勉强刨出一个词:“纯粹……”他强忍不住的又笑了出来。
鬼曳脸色阵红阵白,良久,才切齿问道:“很好笑吗……”
影落肆无忌惮的笑了好半天,才终于缓下劲儿来,继而便转回眼来,好好瞧住鬼曳垂了一脸的阴郁沉色。
“对,你说的没错,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也赖不到尘追少爷头上,但是……”言至话尾,他的笑意终于被几许沉坠之色掩替,“但是,许多事未必只有一个因素,即使是灵魂也没有绝对的纯粹。”
影落的眸子向来很深,仿佛揽括了黑夜包藏了浩洋,但透出的却非浩瀚,而是一种沧海桑田般的旷远沉哀。
影落从出生起就无法控制的能够听见最“本真”的灵魂的声音。
“你知道我跟着师父这么些年学到了什么吗?”
鬼曳没有回答。
“永远不要给任何事物一个绝对的墨准——这很难。”他沉沉叹出一口气,理了理微褶的衣摆,“我还是只能提醒你,在得到真相之前不要妄下定论,同时,既然决定了探寻真相,就做好承受惨痛的准备……你说的没错,旁人予之的惨痛本不该由寻求真相的人来承担,可现实总是那么无奈……”
影落悠悠叹罢,指尖一挑,黑暗里的无尽火海中便抽出一缕火光,被他引至指尖,一幕画面便展现在两人眼前——
正是那个着黑衣的人影。
“这里,是你带来的记忆中,最令他痛苦的部分。”
“这个人……在炼他的魂吗?”
“也许吧……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尘追在陷入这一段模糊记忆时,很痛苦……”他的目光渐渐悠远去,仿佛已经穿越了当下看到了真正发生此事时的场景,“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几乎可以听见他当时的惨叫……”
这样的能力鬼曳是没有的。
但听了影落的叙述,鬼曳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缕灵魂的哀泣。
鬼曳心坎里像是突然横了一根铁锥,很不是滋味,便也不禁咬紧了后槽牙,愤然压怒道:“被撕裂的灵魂当然痛苦!”
“但是,他没有恨这个人。”
鬼曳愕了一下,“为什么?”
影落却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我没有感觉到他的恨意。”他眼睑微微一颤,收回了几分神绪,“而且你看这个人,他在流泪。”
“流泪?”鬼曳疑着,也细细瞧了过去。
虽然面容很模糊,但在影落素白灵丝的指引下,鬼曳终于看到了挂在这人脸上的两道几乎被周遭血红烈火掩盖了的血泪。
他在流血泪!
鬼曳怔住了,喉结上下一耸,到底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尘追的记忆,我无法分辨此人到底是怎样的心境,但是尘追看得出,他痛苦的时候,这个人同样痛苦。”
影落放开了手上的灵势,又将这一幕幻影放回了火海之中,叹然道:“小豆丁,你要明白,大多数凡灵在这世上活的并不容易,一个真正的灵魂包含的是今时往来、七情六欲、矛盾复杂、黑白两乱,而不仅仅只是你读出的,当下的想法。”
鬼曳沉沉陷入了影落话语的深意之中,而这位大师兄方沉默了不过片刻便又开口补充道:“其实你说的也没错,灵魂不会骗人,因为对你我而言,看见的灵魂就是褪去了血肉和所有伪装之后最洁净的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灵魂就是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