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追满脸疑惑的瞧着他义父,陆颜之更是惊疑难言。
“……”
君寒这辈子大概还从没这么尴尬过……
他顺着打量了满堂丧色,又扫了气息平稳、正常无异的易尘追一眼,默默压下心底一股无名火——这乌龙闹得呀……
然而这情况,也总不能就这么扭头跑路吧。
无奈,元帅只好强镇着神色,轻咳了两声,然后高贵冷艳面无表情道:“我来为张先生送行。”
——
乌黑如漆就的朽骨被顾原置在腾腾血焰之中,渊远远的坐在一隅火光照不见得黑暗之中,眼望着那血色烈火灼灼,自己仿佛也被架在火上烤了一般,焦灼难平。
顾原站在火池之外,垂眼瞧着坑里烈火噬骨,长发将敛焰的左眼挡了个严实,亦只余了半张脸为火光映明。
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抬手按住整张脸,仿佛又到了发狂的边缘。
顾原不知如何察觉了渊的动静,便在盯火之余又偏过脸来瞧了他一眼。
然而那个少年却将整个身子都藏在黑暗之中,顾原窥不见他,却隐隐感觉得到他身上隐隐翻腾的邪火之息。
“小渊……”
“别跟我说话!”
顾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切齿之意,便默住了,又收回眼去静静打量着烈火中的黑骨。
渊压着满腔怒意转眼瞧去,所见满眼火光缭乱,红的却纯粹,唯有那浊黑枯骨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墨点,看了叫人恼火。
顾原沉沉望着那具渐渐褪色的骸骨,乌漆落尽,骨面重归于森白,却隐有血灼裂色附骨嵌髓,走势如烈焰条纹,乍一瞧竟像是手琢的工艺一般。
“这些,都是你做的?”渊有气无力的瞧着火海,眼中倒映着烈血一般的火光,凝望的却是火池底部那些不明缘由的尘埃。
“是。”顾原淡淡答道。
渊扶着墙站起身,光是压住翻灼在骨脉里的邪火就几乎要耗尽他的全部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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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原又转回眼来,“不舒服就不要乱动,一会儿我……”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锐风拂脸而过,锋锐眨眼即过,余风却乍掀了他半掩脸颊的长发。
渊一步踏出藏身的阴影,指尖夹着一刃飞刀,而火池里那具骸骨已被他击碎了头骨,余下残肢亦如舔焰之木一般,渐渐落成了灰烬。
“小渊!”顾原终于被挑起了火头,实在忍无可忍的喝了他一声。
“不要再弄这些了!”谁料小渊的反应却比他更大,身形流风般一幻眨眼便闪至顾原身前,左手一把扼住衣襟将他往墙上一掼,右手藏握的飞刀已显了锋刃,冷锐直指他的左眼。
锋刃与顾原的眼瞳相距不过毫厘,然而执刃的止住了攻势,他本人亦是眼皮不眨,就这么平静的瞧着仍在切齿压火的少年。
“把火灭了。”渊冷冷道。
顾原沉眉未语。
“把火灭了!”小渊盛怒一吼,捏着飞刀的手轻轻颤起,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将这一刃刺下去。
“不能灭……”
小渊忍无可忍的爆起了一身血灼之火,杀意咄咄,顾本不为所动,却不巧察觉了一分袭凉的异息,乍然点爆了他全身的神经。
“当心!”顾原一把将渊推开,横身一挡,拂袖挥出一刃火光,迎面打散了一记清寒剑光。
然而挥剑来击之人却也不是个只会硬攻的呆子,顾原这头挥散了他引敌的剑意,那人却已晃进洞府深处,小渊躲闪不及,只有辨着杀气袭来的方向掷了一记寒镖过去,听得一声金石撞响,火光烈灼中闪过一道清蓝如泉的剑意,再一落定,寒凉已抵上喉口。
李天笑擒着小渊,定眼却见顾原侧身避脸,并未直视他。
“原来真的是你,易远光!”
顾原听了他的咆哮,也没立即做出反应,而顿了许久,才哑声道:“先把他放开。”
李天笑落眼瞧住被自己困住的这个少年,“这个孩子是……”
“快放开!你困不住他!”顾原一眼瞪来,恰见这个少年被逼溃了最后一分理智,彻底发狂的释出一道烈灼灵势将李天笑生生弹开。
这个少年身上迸发出的邪浊鬼星凤火於红近黑,他弹开了李天笑便突然伏跪在地,失智一瞬后又强行绷回了一丝理智,十指死死抓嵌入地,拖过一条条血痕。
李天笑忍住喉口一股腥甘,瞧了那少年的惨状,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你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
顾原沉沉走到小渊身边,蹲下身,十指探进他周身燃裹的灼焰之中,扶住小渊的双肩。
“你走吧,我不是你要找那个人……”
“寒笙在哪?”
顾原默不作答。
“你果然也把小追炼成了邪灵?”
“走!”顾原狠狠瞪去一眼,却只一瞬便又收了目光,平下心气,道:“此处之事与你无关,趁我还不想动手,赶快走。”
——
元帅大人空挂着一脸凄凉又尴尬又窝火的居然真陪着易尘追在张先生的小院里耗了一天,好不容易日暮西山了,易尘追和陆颜之将在此守丧,君寒无所事事了一整天,终于得了释放,装模作样随便交代了两句便出门牵马。
易尘追乖乖将他义父送出门去,便在院门前一声不吭的沉哀。
总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怪怪的……
元帅今天真是把下半辈子的善心都发完了,临将上马,到底还是“良心”过不去,一叹,又回眼。
易尘追是个特别有灵性的孩子,他义父才转眼,唇都没动,他就预感到可能是有话交代,便乖乖的走到君寒跟前,“义父……”
“生死之事无可奈何,你,节哀顺变,切莫过于伤感……”
说的什么鬼!
君寒不动声色的收起了一腔恰也没有显现的闷火。
“孩儿谨记……”
君寒还能说什么,乌龙闹成这样还能怎么着……
最后,元帅竭尽全力的揣出了一把“慈父”心肠,抬手给易尘追顺了顺毛,了事便算是他这个当爹的仁至义尽,然后便如获大赦一般,策马去了。
春季的夜来得已迟了不少,黄昏时分,天边霞云璀璨,金光耀耀倾入街面,给整座帝都镀了一层富贵的金光,有点赏心悦目。
君寒去时匆匆策马扬尘,回时只出了小巷便放缓了速度,又见路上行人往来不绝,人头攒动的拥挤,便稳回了耐心,下马步行回府。
元帅大人俊的堪称黎州一枝独秀,却向来只有孤芳自赏的命,任是京里再花痴的姑娘也不敢觊觎他老人家的美貌。
况且身为元帅,素来戎马倥偬,自繁华中往返亦素来不过须臾一瞬,故城里的姑娘们早也习惯了将元帅置在高不可望的云巅之上,即使是偷窥一眼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然而今日,君寒却暂搁了一身匆忙,牵着铁麟军的腥眼玄驹自街巷里缓步而过,似乎是突然拨云出雾,终于也给了那些只敢在传说里拟想元帅的人一次得以端摩本尊的机会。
难怪君寒总感觉今天这街上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元帅和丞相家的尚书大人不同,那位公子天生是个接地气的主,俊俏模样早就给他那性子给浮扰得泛不起几朵桃花了,这位白发的元帅大人却不同,平日里犹如天外飞仙一般,难得落次红尘,凡人可不得好好打量。
夕阳余晖临城映照,疲乏得温润的金光被街上往来不迭人影踏得散碎纷乱,零落交替间,却蓦然混进一缕艳灼血红。
君寒足下一顿,抬眼,正见北边上空一抹血焰笼住九鼎山顶,远远瞧去,宛如一片格外艳烈的血色霞云。
——
元帅大人迟迟入暮方归,归来即是一脸明晃晃的沉郁,似乎在幽幽酝酿着某种即触即发的爆火,吓得与他照面的下人们都不敢吱声招呼,只好远远的绕道避开。
“元帅!”鬼无咋呼呼的从他院里飞奔而出,好似天塌了一般。
君寒定步,等着他说。
“刚刚九鼎山里爆出一阵邪火,炸出了一个巨坑,怎么办?”
“……”元帅大人面无表情的挪眼瞧住他,冷飕飕的,瞧得鬼无心底一阵发颤。
君寒静静的瞧了他片刻,“塌了就塌了吧,回头请土地爷补上。”
“……”这是啥意思?
元帅平静无澜的讲完这话便负手去了,淡定的走出一派“老子不管了”的架势。
看得出,元帅大人今天邪火中烧,而且烧得还有点猛……
然而元帅大人到底还是大黎最称职的“守护神兽”,架势虽然摆了一副“老子不管”,实际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晃去了九鼎山下,亲眼仰望了一下那个“坑”。
君寒小时受的摧残有些沉重,即使时隔多年也没能脱去识不出灵息的“病根”,只好随身携带个罗星仪,到了地方,便将此盘取出一辨——火属。
——
山中灵势爆发处,顾原迎战之余探觉了那丝十分危险的清冽寒息,便抽身,一把揽住小渊,拂袖释出一阵烈火之势。
那片火池突然失控一般,满池腥火倾势而出,霎时便在李天笑与顾原之间铺隔了一条烈烈火海。
“易远光!”李天笑还欲忽视烈火追去,然而这火实在不比寻常,哪怕远隔数步仍难以承受其邪灼之势。
顾原站在火海中,没再回头,也不多言语,拂袖一挥,烈火瞬成灵势将李天笑整个人推了出去。
随后他掌心引灵收势,一盏血珀般的琉璃灯托灵浮掌,不过须臾便将整片火海收作一枚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