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追怏怏的回了自己的小院,才跨进了院门,璃影便没好气的问候道:“我还以为你被人绑票了呢。”
“被人绑走也好过成天对着一个母夜叉。”易尘追今天的语气也没有平日里那么温和柔顺了。
璃影冷不防被他噎了一句,蓦然回忆起昨晚她那抽风似的举动,一时汗颜,还真无话反驳。
易尘追披了一身倦怠开门进屋。
“喂,你不练了?”
“砰”的屋门一闭,易尘追到底没搭理她。
璃影瞧了紧闭的屋门片刻,跃上墙头,兀自发呆去了。
在外面溜达了这么一大圈,易尘追实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于是半死不活的往床上一躺,盯着帐顶开始呆愣愣的出神。
有时念起自己的模样,易尘追也的确觉着挺挫败的。
司徒诚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可以从元帅大人那里套话了,他却还跟只金丝雀似的,半点没有将门之后的魄力。
活跟只绵羊一般温顺。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易尘追有心想让自己硬气点,却怎么也没法摒除那仿佛刻在了骨子里的柔软。
如此看来,他和杀伐果断的武将果真还是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
申时一刻,君寒终于解了自己小院的禁,舒凌匆匆点了几个人便离了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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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寒淀了一身疲惫,走出书房,见得一眼阳光明媚。
蓦觉有些刺眼。
如今回忆易远光此人竟会觉得有些怀念——明明也不甚熟识……
不过,十五年前毕竟是这个人给了君寒一扫仙门的理由,于情于理,在心里头稍稍感谢他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如今想来,屠灭仙门此举,当真有必要吗……
君寒察觉这神出的有些犹豫,于是立马扯回思绪。
不管有没有必要,这件事都已经成了定格的历史,谁也改变不了。
即使它也远不如君寒曾经所预期的那般,能够带给他足够的欢悦与轻松……
还真是遗憾。
君寒又出了会儿神,空落落的不知所往时,莫名有一丝心绪飘去了易尘追那里,于是他淡淡的瞧了那个方向片刻,落眼一叹,还是拾了几分不大情愿的模样朝那个方向去了。
璃影大老远瞥见了君寒往这边过来,便即刻抽身,漠然避开了。
于是君寒进院,所见空无一人,连易尘追的屋子都紧闭着。
其实细细想来,这孩子倒也还是有点可爱之处的。
至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让君寒操过心,乖巧懂事,也还算机灵。
君寒推门进屋,却见这家伙死狗似的躺在床上,不脱衣也不盖被的就这么睡着了。
昨天练的太狠了吗?
君寒这么想着,便若无其事的走到他榻边,轻轻挑开碍眼的帘子,垂眼,便见这少年一脸安然。
明明身体里藏着那么变态的威力,表面上居然还能如此温良。
说来也奇怪,易尘追明明是被鬼星残魂附了身,结果却半点明面上的征兆都没有,若非那股隐隐约约的威压一直藏在他气息里挥之不去,君寒指不定都要忘了这档子事了。
瑟瑟秋风打门里灌进屋子,一道寒意袭上易尘追襟领,拂开了几缕铺落肩前的长发。
君寒又瞧了他片刻,心里头莫名别扭起来,打量着易尘追这张柔和俊俏的少年面庞,突然隐隐有一丝于心不忍。
却只一瞬,那于心不忍便消散无踪。
毕竟仔细想想,他君寒好像从来就不是这号会心软的人。
错觉而已,何须在意。
君寒收回手来,转身,指尖随意一勾,榻上的棉被便受了召一般铺天盖地的覆到易尘追身上。
君寒毫无留意的出了屋,却才一关门,便见璃月从回廊的拐角里转出,原本似乎是挺欢快的步子,结果乍一瞧见君寒便蓦地愣在了原地,稍有些错愕。
君寒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负手离去。
待君寒走出院门,璃月才轻步摸到易尘追门前,小心翼翼地推了一条门缝。
“月儿。”
璃月转眼瞧去,璃影站在院里,神情淡冷,语气也沉沉的,“别打扰他。”
“我……”
璃影没再说话,只兀自背过身去,也默默回了屋子。
璃月在易尘追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偷偷往屋里张望了一眼,见易尘追果然在榻上安睡,便只好乖乖关上门,扫兴的离开了。
——
梦中又见一幕白雪纷飞,这番景象却是易尘追半沉半醒时透过两眼一条缝模糊窥见的。
他辨不清眼前有些怎样的景物,只知道那的确是一片洁白的天地,有一个人抱着他顶着风雪前行。
那人似乎便是他母亲,可他不论如何也忆不起他母亲的相貌了。
他母亲将他紧紧笼在怀里,顶着风雪前进也并不十分艰难,倒是双臂一直在将他往怀里锁,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当时的身体也的确很麻木,虽然不像是被冻麻木的,但体脉里流淌的血液却着实有些寒凉。
梦境又模糊了下来。
毕竟当时他的眼缝也只睁了那么不过片刻的功夫,甚至都没有气力和功夫去窥清他母亲的相貌。
梦中混沌下来,神识却清醒了过来。
易尘追真真切切的睁开眼来,梦境里的景象瞬间又恍惚远去了不少。
他坐起身来,恍惚了一会儿,才发现不知几时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易尘追六岁那年被他母亲带到了继父家中。
他似乎在那雪行之后又昏迷了相当一段时间,好像是到了来年开春才渐渐恢复了意识醒转过来。
醒时,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个人的背影。
仍是在霜天雪地里,他浑浑噩噩的睁不开眼,只能一直沉浸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之中,他不知道他母亲抱着他走了多久,只是有一瞬他突然从那温暖的怀抱里脱出,吓得他惊了一下神,稍稍回了些清明。
“一定要活过来……”他母亲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大概就被递到了另一个人怀里。
当时他挣扎着又绷开了一丝眼缝,却只见着一个人影冒风雪离去,那人披着一件长黑的斗篷,身姿挺拔绰约,曼妙却不娇柔,在风雪中行走,撑有一派出尘之意。
然后易尘追就耗尽了力气,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再醒,便是开春。
易尘追稍稍有些出神,掀开被子,思绪又翩远了好一会儿。
其实,易尘追有时也在疑惑,他的母亲到底是谁。
是风雪里孑然离开的那个人,还是后来时常伴在他身边的这位——他一直觉得这前后之人并非同一人,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一切不过是他模糊而又浅远的猜测罢了。
透进窗纸的阳光蓦然被云幕遮了光线,易尘追随而一叹,便起身,推门出屋。
他又去了君寒的院子一趟,这回倒没人拦他了,却也不见君寒人影,于是易尘追又一次败兴而归。
却没再回房,而是径直朝帅府的大门而去。
老管家大远见了易尘追要出去,便忙上前问候:“少爷这是要去哪?”
细想一下,易尘追果然是被养成了个大家闺秀,平日里若非去见张先生或是司徒诚来邀他,管家总要询问他的去向。
“我出去转转。”
管家上了年纪,便免不得有几分唠叨:“这两日京城里不大太平,少爷还是带几个人再去吧。”
管家此言才落,守在府里的卫兵便唰唰转眼瞧来,一色的候着易尘追点派。
易尘追稍稍错开了那一众披甲士卒的目光,笑着展了展手里的剑,道:“没关系,我还是有点自卫能力的。”
“可是……”
易尘追实在不敢再耗下去了,便笑呵呵的一边退着走,一边冲老管家温言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说罢,转身便跑。
——
虽然这几天一连发生了那么些事,但来到街路上,仍是安景如常,丝毫不见异乱。
路上行人如此安稳,无形中也给易尘追塞了一颗定心丸,总算不那么担惊受怕了。
果然这样要比自己一个人待着好多了。
他稍稍舒了口气,便放缓脚步,穿行在行人来往之间,从喧闹里寻得片许平静。
巷口的拐角出隐隐探出一抹黑影,大体仍藏在墙影里不显山,却牵了一丝灵引探到了人群里的易尘追身上。
片刻,他笑而转脸,“小渊,拜托你了。”
那个唤作小渊的少年本抱着手倚着墙,闻言,也没开口,只平冷冷的走出了巷口。
易尘追也在人群中戛然止步,一颗刚刚松了几分弦的心转眼又拧了个紧绷,乍然回眼瞧去,行人往来纷叠,辨不出异常却实是令人不安。
他的确感觉到了刚刚休灵楼里的那股诡异至极的气息。
然而,又模糊了。
街路上纷纷杂杂,恰又有风气往来不绝,不过转眼,那气息又隐匿无踪了。
易尘追将疑着正回脸去,方抬步,却蓦地迎面拂过了一阵诡息。
“等等……”易尘追浑身一乍,立马回身抓住这个刚刚与他擦肩的人。
那人应而止步,一抹玄黑背影森冷幽邪。
“你是……”
说时迟那时快,易尘追才吐了个话头,自个儿压在对方肩上的手就被一把扼住。
那黑衣的少年身形瞧来与易尘追明明相差无几,却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那力气竟然大得吓人,只攥了一只手便将易尘追抡上半空,划过一道优美半弧直将他砸在地上。
易尘追被砸得一声闷哼,两眼抹黑了一瞬,再清明,便倒见一双居高临下的眼。
此人蒙着面,只露了一双森沉而妖红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