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高仕杰便接着讲述。
他从净坛里将押着邪灵的箱子取出,便依着其上术咒章法,循序解了咒缚,启开箱子,却见里头躺着一尊晶像,半人高,瞧模样是尊女像,与古卷上描摹的旱魃之貌甚是相似。
一看可能是旱魃,高仕杰便觉事情有些不妙,立马让人取来了缚灵索重新将箱子捆紧封上,原以为反应的及时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谁知他回屋的途中却被一块铁料给砸了。
讲到这,高仕杰稍稍抬了抬自个儿这条遭了横祸的的右胳膊——就是这么给砸折的。
君寒听罢,深思了片刻,“大人确定那是旱魃之像?”
高仕杰闻问,慎重的细细回忆了一番,还是肯定道:“不会错的,那晶像与旱魃的摹卷如出一辙,定是无疑。”
君寒点了点头,便不再怀疑。
金师院的铸炼师对精鬼神怪的书面了解不在君寒之下,高大人又统领整个金师院,想来并不会被这点变故给吓得神识不清——此言可信。
“那先前陈放过此像的石屋,也的确是因这‘旱魃’而塌?”
高仕杰瞧着满脸疑惑的司徒诚,揣摩道:“旱魃所及之处必生大旱之灾,此像虽被咒术封锁,但仍有邪气外溢,无形中影响了石屋的风水也不好说。且‘旱’本就畏‘水’,故而大旱之后必有洪涝,昨日我正好将此魃像请走,晚间便逢落雨,石屋里又无邪力支撑,如此,为雨水浇塌也不是没有可能。”
旁人若不知这缘故,估计还真要当是那石屋工程太渣了……
高大人瘸了条胳膊,近期是干不了活了,便只能由副统首临时顶住全院的事务。
副统首本身也是头狼妖,却比狗还忠厚,体型魁梧与老徐不相上下,官话还没学利索,说话的腔调总有些别扭。
那三人辞别了无辜挂彩的高大人之后便来了东院,引路去寻这位副统首。
待入了铸堂,还没转过玄关,便听一大汉糙着嗓子在堂里嚷嚷:“往右、往右……诶,对……停停停,往左一点——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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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里转轴声咔咔顿顿,铁链收缴之声绕堂余音,转进去,正见副统首撸了半管袖子在堂下张牙舞爪的指挥着一群铸炼师操作各种起轴机关,将一口青铜的棺椁拎到半空,悬在一面光亮如池的嵌镜之上。
那棺椁上头趴着一只玄武,四道盖沿被十六把重扣锁紧,又拴着层层缚灵索,封的严丝合缝,却仍能感觉到那里头腾燃不熄的邪念。
“锁住、锁住,就在这个位置……”
吊椁的铁链方扣,君寒一步迈出玄关,顿如寒气骤凝江水一般,那里头杀气腾腾的邪息一瞬便哑巴了,不留痕迹的瞬间就没了。
那邪息刚才甚张狂,元帅一大驾光临,那却瞬间就温吞了,这等陡崖似的转变,连副统首都惊了个愣白,傻不拉叽的扭头瞧来,正好见了君寒温和淡泊的笑色。
又吓得这头狼忙不迭地就溜到三人面前,拱手礼行的跟招财猫作揖似的,挨个儿拜礼,“下官见过元帅大人、尚书大人……”
他没见过易尘追,一时愣了神,拜到一半卡了一下,幸亏还算机灵,临时开窍也叫出来了:“见过少爷!”
易尘追笑得有些含蓄,实在没料到他居然会是这三人里最让人家局促的一位。
这位副统首是普通铁匠养大的小狼崽,长得虽然十分不友善,脸上还有道山匪头头标配似的斜纵伤痕,配上肤色黝沉、棱角钢钝,以至这张脸甚至有几分凶恶的狰狞,但性格却是跟他名字一般淳朴——铁头。
这位铁副统首此刻面对突然从天而降一般的贵客,真有点不知所措,便傻愣愣的站在那,也不知道招呼。
此狼也是君寒从民间搜罗来的,原以为他脑袋不太好使,入了金师院大概也就是干体力活的命,却没想到他的手艺居然精湛到能让高仕杰亲自奏请陛下升他为副统首。
君寒打量了一眼那口悬在半空的棺椁,问:“那里面锁的可是旱魃之像?”
“回元帅的话,那里面放的正是旱魃。”
他乡音未能除尽,别扭的口音出来,君寒听了稍稍有些吃力,不过也还能听懂他的意思。
君寒稍稍回眼,对跟在他身后那两人道:“你们就待在这。”
“嗯。”
君寒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铁头统首引他过去具体说明情况。
这铁头的统首忙点头哈腰、战战兢兢的陪着君寒走到砖石地里嵌的那面明镜边缘,抬眼,可见被镜光映得通明反光的铜椁底纹着江浪之纹,就属性来看,简直就是为了克制旱魃而造的。
“此椁从何而来?”
“噢,是下官先前发现这院里总得用上各种邪灵,所以就依五行、阴阳、四象造了些禁具,以防万一。”
看不出,这从头到脚一身粗糙的家伙居然还挺细心的。
地上这面镜子,君寒便瞧得出些端倪——此镜是用仙门净过元的陨铜铸成,灵息清冽、金属之物,正可禁邪克魔。
昨天高大人被砸断胳膊后立马就警觉到是这旱魃之像的祸端,于是救伤之前先派人降了术法镇住那邪物,紧接着便遣人去找了铁头。
当时铁头正在铸堂后的小铁屋里琢磨着新的机甲结构,一听铸堂里头炸翻天了,便手忙脚乱的冲了过来,没见着挂了彩的高大人,倒是见那关着旱魃像的箱子颤颤溢着殷红邪烟,看那架势仿佛随时都能破箱而出。
铁副统首从昨晚一直折腾到现在,才终于勉强把这玩意儿压下去了。
“高大人情况如何?”难为他忙活了一晚上,明明同院却都不知道高仕杰的伤势到底如何。
“伤了右臂,其他并无大碍。”
听得此答,铁副统首可算是松了口气。
“你可知晓此物从何而来?”
“听高大人说是西域来的。”
司徒诚两手揣在袖里远远观望着。
虽然那邪物已经收敛了气息,但他一个寻常人在这,仍是觉着邪气森森的。
易尘追瞧着那铜椁,也觉事有诡异。
“早在许久之前,这西域的逐月国便出过乱子——那时逐月与我朝初交好,朝廷便派了使者前往西域,结果没过几个月,我朝使者的尸体便被送了回来……”司徒诚压着嗓音凑在易尘追耳边低声道:“当时因为这件事,两国差点就要开战,逐月被吓惨了,忙将明月公主送入中原,又赔了好些贡礼才得以将此事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司徒诚贼兮兮的瞄了君寒一眼,直接将嗓音压成了气声:“我朝派去的使者根本就没有到达逐月,是在大漠里被异教徒给残杀了。”
此事也就是前几年刚发生的。
当时送明月公主来到中原的使者跪在朝堂之上向陛下及群臣哭诉了逐月国里的异教之灾,据说连宫室都身处险境之中,陛下问他为何不镇压异教徒,那使者却不正面回答此问,而是借联姻之事扯开了话题。
别国之事大黎自然也不好多问。
然后明月公主就这么入了宫,在丞相的建议下,陛下封她为丽妃,正三品,也不算辱没她公主的身份。
“结果就在去年开春,这位丽妃娘娘突然暴毙,至今不明缘由。”
间连出了这么两桩事,大黎心里也犯了嘀咕,那逐月之国更是慌的六神无主,于是又在今年派了使者来。
“此番进了中原的,正是逐月太子。”
这与其说是出使,不如说是自己送了质子过来。
可即使如此,两国的关系还是陷入了微妙的险局之中。
而这旱魃之像显然不是寻常之物,其凶险,甚至需要专克法器来镇压,那先前的三个江湖收鬼人是如何做到仅拿一口木箱便承住此像邪力,又带着此像穿越大漠、千里跋涉的来到黎州海市——这事光想想就够不可思议的了。
这些事先前尚不觉如何,此刻稍稍一做联想,实在很难不去多心。
且此像根本不是厉鬼之物,旁人不知道尚在情理之中,而作为亲自收服了此邪的三人也模糊了概念,这就匪夷所思了。
——
君寒仿佛就是专克此物而生的,他站在这铸堂里,那东西便温顺的跟鹌鹑似的。
“如此压制也非长久之计。”
就算是这头铁头的呆狼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很诚实的承认了。
君寒淡然一笑,“你们收它来是为了研制注灵之术吧。”
“嗯……”
君寒转眼瞧他,两头狼一对视,一个更邪,一个更呆。
就见这铁副统首两眼充了懵懂,毫不会意的瞧着君寒。
“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自然要物尽其用。”
这回,这傻狼便无辜道:“我也想啊……”
“给我拿张弓来。”
铁副统首先一愣,然后更愣的问道:“什么弓?”
“随便什么弓都行。”
“哦,好。”铁副统首忘了自己是个“统首”,领了君寒的命便自己屁颠屁颠的跑去找弓了。
他从司徒诚身边过,司徒诚本只是瞥他一眼,结果一不小心,目光就跟着他的背影去了。
人家都出了门,尚书大人还凑着脑袋在那张望。
“看什么?”易尘追问。
司徒诚瞄着门外眯了眯眼,道:“你看他后头吊着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易尘追听了他的问也探眼瞧去。
堂里光线暗,早没发现铁副统首后腰上还挂着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正好勒在腰带下头,还随着他魁梧的身形一摇一晃,莫名还有那么几分萌态。
“咳咳……”堂里君寒轻咳了两声,这俩人便齐齐收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