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三山有道 第六章 天罡地煞连波海

云雾飘渺，人间不现之地。

黄鬓道人高坐云头，不悲不喜。俯瞰流云滚滚，似沧海长流。眸中神情淡漠，乍看无情似有情。

一眼望穿遮蔽秘境的云雾，黄鬓道人目极远眺，凝视向天外。天罡军与九龙王岛对峙，整整五位十重境的高手，在沧海上搏杀。

“好一把山剑。”

黄鬓道人都忍不住赞叹道，在他的眼中，破妄洞真，看待世间种种已经是另一个角度。所谓的天罡大军，不过是弹指吹拂就可抹灭的尘埃。

唯有五位十重境的强者，可堪入眼。

在黄鬓道人的眼中，那贝夫人不过是一只琉璃珍珠蚌，霜老则是一朵灰暗的云霭。九龙岛主虽有人形相貌，身后四爪海龙虚影似有若无。

反观天罡军，未曾出面的惊蛰老人，不过是一枚印玺，无形之中牵连万般因果，有一道道意念汇集。秀峰剑最为醒目，一柄犹如山岳铸就的巨剑横空，不可一世。

“以三敌二，尚不能赢，沧海之中的晚辈们，越来越不成器了。”

黄鬓道人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昔日，他成道之前，一身武道修为盖压同代，百年无人敢与之为敌！曾以一当十，力战十大高手而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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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而今回过头来，当下执掌沧海的一群后辈，竟然如此不堪！

“终究是我沧海之境，休怪本座以大欺小了。”

尽管心头对于九龙岛主等人的战况不甚满意，但是黄鬓道人，还是按捺不住心头护短的心思，暗中出手。

他伸手在云雾之中一推，一阵清风起。

外界的大天地之中，碧波万顷之上掀起千丈高的狂澜，似是沧海震怒，一道海水大幕缓缓拉开，上接天穹，下连沧海。

一道凭空而生的海啸，缓缓向天罡军迫近。

傲然立足旗舰之前的惊蛰老人，一时之间面色大变，一直以来淡然沉静的神情，此刻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慌。

“天要亡我？”

他难以置信的说道。

秀峰剑剑心通明，对于外界的感知同样敏锐，目光扫向那道海天大幕，同样十分震惊。然而相比惊蛰老人的面如土灰，秀峰剑的心头，陡然升起万丈豪情，眉眼中绽放前所未有的光彩。

剑师，永远要向更强者，出剑！

手中巨剑紧握，风雨不动，凝神看着海天大幕缓缓靠近，一身的气力疯狂的凝聚，他迫不及待想要挥斩出毕生之中，最为巅峰的一剑！

沧海一方，九龙岛主连同着贝夫人、霜老，也同时收手，选择了袖手旁观。

海天大幕，气势磅礴，绝非凡人手段，那等令他们都为止震悚的威势，向他们昭告着出手之人的身份。

十重境不是终点，破镜而上者，尊号“归元！”

“归元巨擘”贝夫人以手捂住雪唇，惊声道。面无表情的霜老，此刻也为之动容，看向海天大幕，目光里流露着渴望中夹杂着遗憾的神色。

归元强者出手，他们不得不袖手旁观，前者出手的声势，如此雷霆万钧，他们可不愿犯险其中。

“道友，何苦为难小辈呢！”

天音响彻，九霄天上有华光乍现，呈现云海涌动，化为白鹤飞腾的异象。

一个身长九尺的雪衣道人，出现在虚空之中，对着迎面而来的海天大幕，面目含笑。

雪衣道人身无长物，仅有手中握着一柄拂尘，长发随意披肩，面如冠玉，出尘脱俗。

世间修道人，到了这等地步，绝然不是俗辈，风姿绝世，超凡脱俗。

道人一挥手中拂尘，天上云霄所化的白鹤，直扑而下，锋锐的鹤喙犹如神剑，刺向海天大幕。

远远望去，只见一头身长万丈的云鹤从天而降，啄在了大幕之上，那般惊天动地的声势，就算是立足人间绝顶的十重境强者，都心驰神往，不能自拔。

白鹤啄开了海幕，然而随之崩塌的海水，也将云霄所化的白鹤吞没其中，海水倒灌，将天罡军与九龙王岛的舰船之间，那刚刚封冻的冰面轰然砸开。

滔滔海浪层叠而去，将两支舰队分开。

惊蛰老人神色微动，当机立断，对着麾下的军士喝道：

“传我军令，舰船折返，撤退！”

一众军士领命，扬帆转舵，调转首尾。

九龙岛主眼睁睁的看着天罡军从容后撤，然而身前的狂潮跌宕，海浪涌动，想要驱使自家王舰冲上去，并不容易。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望洋兴叹，看着天罡军调转船头，转身回返。

“撤！”

军鼓之声，隆隆作响，能够进入天罡军的巨陆军士，同样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当下进退自如，毫不慌乱。

那云霄之上的雪衣道人，似乎还不满足，手中拂尘再挥，无形的气劲激荡而出。宽阔的海面，又一阵长风呼啸而起，风吹帆动，船帆被吹得满满的，一艘艘舰船，快速回撤。

舰船之间，以粗大的铁链相连，犹如一座孤岛。

远远望去，九龙岛

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座孤岛，在自己眼前逐渐远去消失。

“道友，真当我沧南之海，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不知何时，黄鬓道人从密境之中跨出。

脚下腾起云霞朵朵，缓缓飞升。

听到有沧海一方的归元强者出面，九龙岛主也低头不语。三位无功而返的十重境强者，悄然汇集在一起，然后相视无言，抬头望向天穹之上的巨擘。

这一场战争，打不打，怎么打，归根究底，都在那二人之间决定。

纵然是十重境的高手，也不过是战场厮杀中的棋子罢了。

九霄天上，雪衣道人看着飞升而来的黄鬓道人，面色含笑，手中拂尘轻抽，纳入怀中。

“贫道天行子，见过道友。”

“元归！”

黄鬓道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冷淡的吐出两个字。

面对黄鬓道人显然是来势汹汹，一言不合就要开干的架势，天行子不以为然，他仿佛一个世外之人，对着元归轻描淡写道：

“道友可知道，我等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远征千万里，来到这苦寒之地。”

黄鬓道人面色恢复镇定，嗤笑道：

“贫道虽然久居沧海之上，但对于巨陆形势也有所了解。”

“敢问。尔等的天罡军，真的是远征之军不成？贫道怎么看着，像逃难的呢！”

黄鬓道人意有所指。

雪衣道人心中微叹，然而脸上表情却丝毫不变，仍然无动于衷的说道：

“元归道友此言差矣，巨陆之上，丰饶万里，国泰民安，王朝鼎盛。纵有诸侯操戈，也无伤大雅。”

“说丰饶万里，我信。王朝鼎盛，怕是不见得！血冥之祸，就算是我等久居沧海之人，也有所耳闻。”

黄鬓道人开门见山，不屑道。

听到了“血冥之祸”，雪衣道人的脸色骤变，终于不复起初的淡然自若，手中拂尘摆动，烈烈天风呼啸而动。

“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客气了。天罡军远道而来，只为向沧海借一隅之地，以寄身居住。”

雪衣道人的神色淡漠，冷然道。

“哼，我若是不借呢！”

黄鬓道人面露嘲讽之色，宽大道袍鼓动飘荡，海潮之声澎湃而起，声势如虹。

方才平静的气势，顿时一变，天风与海潮抗衡，仿佛两片天地之间，摩擦较量。

“全军后撤！”随着两位归元巨擘的气势节节攀升，九龙岛主骤然惊觉，对着麾下海船喝令道。雪衣道人看着远撤的大军，毫不在意。

归元之下皆蝼蚁。

只要他愿意，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将这九龙王岛的大军，杀个精光。不过身前的元归道人，才是这场纷争的正角。

只要元归道人愿意点头，那么天罡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沧南之海上拥有一席之地。杀伐是不可避免的，些许小岛的利益受损，无关大局。

天行子一身气脉流转，千里长风聚拢而起，搅动云霄万象。“终究还是需要作过一场。”他遗憾的说道。

黄鬓道人一言不发，举掌袭来。

一掌前推，虚空之中涟漪乍起，层叠激荡。湛蓝的海浪，于无形之中显化，扑向天行子。

“这一式，先敬过道友了！”

元归面露嘲讽之色，当世沧南之海有五位归元巨擘，合力执掌这一海之地。哪里还有别人的位置。

巨陆之上兴起的大祸，就算是归元巨擘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然而，沧海之上弱肉强食，难道就是好相与的？

以法力催发的海浪，层层叠叠冲向天风，风水交杀，天地都为之变化。

武道修行，纵然走到了十重境，也不过是对于自身体魄潜力的发掘，虽说也有抽刀断水，隔山打牛的神通。

但是说到底，所能影响的范围，不过身前丈尺。十重境的强者，手持宝刀，全力一斩之下，横劈出十丈刀光，就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刀道大匠！

然而，不管是元归，亦或是天行子，超脱其上，举手投足，拿捏风雷。天地万象，不过是玩物。

前所未有的强横力量，碰撞在一起。

风云激荡而后撕裂毁灭。天行子与元归之间的抗衡，更在于彼此之间对于所谓大道的领悟。

天风呼啸而起，是天行子的道韵真谛，整个世界都随风而动，一道道清风流转，推动万事万物的演变生灭。

层层叠叠的海潮，同样是黄鬓道人的道果，世事如潮，波澜不止，造化万象。

潮起潮落，朵朵浪花于青风之中崩溃，烈烈雄风同样消泯在海潮之中。身为归元镜的巨擘，想要分出一个胜负，其实极为艰难。

如果不是意外情况下导致的严重克制，几个高手之间混战上几天几夜，都是极为正常的。

毕竟走到这种地步，举手投足之间，一呼一吸，都能与天地相呼应。在没有绝天地通的情况下，僵持许久已成常态。

风浪滔天，将整片海域都裹挟，一道风暴

缓缓诞生，让远去的天罡军与九龙王岛一方的舰队，都为之动容。

九龙岛主站在王舰之上，目极远眺，凝视着天穹之上的盛景，眼眸深处闪烁过渴望之意。任何一个渴望在武道之上登顶的强者，都曾有这般的眼神。

然而，大浪淘沙之后，真正能够跻身武道十重境的高手，世间寥寥无几。

只有真正走到了这个孤独的境界，九龙岛主一时之间也失去了追寻的念头，对于一个强者而言，最可怕的事，就是失去了目标。

所谓山高九重我为峰，对于绝大部分的强者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九龙岛主自从晋升十重境之后，一时之间意气消磨，无所事事。

然而，随着王岛之中的古籍被逐一发掘而出，他骤然惊觉，武道之上，仍有天道！十重境之后，仍有着万道归元的契机。

今日一战，仅存于传说之中的归元强者终于出现，那般惊天动地的无上声势，就算是九龙岛主都为之钦慕。

一身澎湃气血如同海涛翻涌般，隆隆作响汹涌不绝。九龙岛主突然之间从王舰之上，一跃而下，跳入沧海之中。

身后的霜老与贝夫人的眼眸之中，闪过诧异的神色。

只见九龙岛主立足沧海波涛之上，手中分海大戟狂舞，锋锐的戟刃，轻而易举划破重重海水。十重境的武夫，一身内气产生了质变。

一戟横斩而出，百丈大浪掀起，虽然不及归元强者举手投足之间的天象变化。然而已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巍峨气度。

贝夫人立足王舰之前，妙目看向九龙岛主，眼眸之中神采奕奕，似有千丝万缕的柔情深藏其中。

霜老不动声色，然而锐利如鱼鹰一般的双眸里，满是赞赏之意。

“不愧是九龙王岛的岛主，果然天资卓绝！”老人真心实意的赞叹道。他是野修出身，早年甚至是一位以狩猎海盗为生的赏金猎人。

常年在外，孤身一人单打独斗，霜老的心中极为自傲，视天下群雄为土鸡瓦狗。一直以来也只有如同九龙岛主这般的王岛势力，能令他忌惮三分。

只是到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王岛的底蕴之深，确实超乎预料！十重境的武者，延年益寿，倘若保养得当，活上个一两百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霜老而今已经一百有余，前前后后一共见过三代的九龙岛主，这是整整三代的十重境强者！

不论其他，一百多年的阅历，让霜老就算只是活着，就已经是沧海之上一部不可多得的史书。然而在不计其数的所谓武道天才之中，九龙岛主的天资，堪称前十之列。

而最为难得的是，在霜老毕生之中，见过的天资最高的十个天才之中，只有九龙岛主活到了现在，并且跨入了十重境，可与霜老平辈相交。

大戟划破海面，激荡起层层的海浪，声势不小。

天穹之上，黄鬓道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手指微微而动，指尖轻轻一勾，一道道仿佛在天地之力的驱使之下，扑打向九龙岛主。

长戟翻飞，戟刃寒光乍破，九龙岛主甚至闭上了双眼，真正的随心而动，体悟着身前的大海。

“开！”

骤然之间一声暴喝，分海大戟轰然砸落，海面崩开，一道数百长的巨大壕沟，一闪而逝。

然而与此同时，在被风暴隔开的另一侧海域，同样传来一句剑鸣之声。

九龙岛主在看见两位归元巨擘交手之后，能够有所领悟，作为一代剑师，秀峰剑的悟性又何曾差了。

一人一剑，悬空而立，这是天下剑师独有的特征，但凡能够走到剑心通明的境界，所有的剑师都可以御剑凌空。

秀峰剑身长五尺，比之九龙岛主的魁梧身影，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但是，这般先天不足的体魄之中，却隐藏着一颗向剑而生的纯粹剑心。剑气从身上沸腾而起，丝丝缕缕，锋芒毕露，重若千钧。

一剑挥出。带着斩破九重天的无上威势。天行子看着身前元归道人的小动作，同样拂尘一摆，狂风又起，裹挟一大团的白云，化作云鹤，俯冲而下，冲向秀峰剑。

“来的正好！”

人剑合一，秀峰剑感受到了血脉之中的兴奋，挥舞着手中巨剑，一剑刺向天穹。山峦虚影缓缓浮现，甚至凭空拔地而起。一只只云鹤在山峦的虚影之前，逐渐崩溃。

看着身前的剑师，一身沉重如同山岳的剑气纵横而出，惊蛰老人的眼眸里，也闪过艳羡的神色。

那个少年郎的心中，没有过仗剑江湖的梦。纵然是惊蛰老人年轻之时，所想得，也无非是一人一剑，上问政于庙堂，下仗剑于江湖。

只不过，最后世事无常，他最终放弃了手中的那柄剑，转而握住了君王侧的印玺。

手中的羽扇轻摇，惊蛰老人缓缓收心，开始盘算起大战的得失。天罡军远征沧海，舰船之上的军士，同样顶着很大的压力。

而今深入沧海之中，一到被包围，陷入危险之境，很容易就发生军队的哗变。尽管有着他这位十重境的大高手坐镇，一但将帅与士卒之间离心。

对于已经成为一支孤军的天罡军而言，意味着极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