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道极,人修法易,这几乎是混元修行体系中,被默认的定论,偶有例外,也是极其罕见。
陆十四因为特别的缘故,也修有道极。
一册《鬼车刑拘》,再辅以邪凤血脉,甚至让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接连破境,达到了换血巅峰。
只可惜,结丹一境,实在太过凶险,别说是人,便是妖物,若无指点,也是九死一生,所以,他也没敢再向前迈出半步。
话说《鬼车刑拘》固然是本品阶极高的道极功法,但手段却相对单调了一些,甚至因为太过高深,直到现在,陆十四都弄不清楚如何施展。
正因为如此,除了上次借一律阴阳分神录的曲魂施展外,他再没有用过道极之力。
如此种种,当一个同样修行了道极的人出现在面前时,可想而知,陆十四心中是如何的热切了。
技多不压身,身兼了四大类修行的陆十四,早就已经想通了,什么贪多嚼不烂、什么多不如精,这些话未必错误,却也不是普世的至理,毕竟,人跟人,甚至不同的生灵之间,都是不一样的。
陆十四本身的特殊,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走上专注一脉的修行之路。
多一种修行方式,对他而言,就多了一张底牌。尤其是在修为不算顶尖的现在,更是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妙处。
望着散发浓郁妖气的霍野,陆十四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觊觎。
“将你机缘下得的道极功法献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大言不惭,就你也配!”怎么也没想到陆十四会说出这种话的霍野,立时怒发冲冠。
是真的怒发冲冠,而非比喻。
一条条赤红色的电蛇,从其全身的毛孔钻出,那一头并不算长的头发,立时根根竖起,宛若刺猬一般,可看在陆十四的眼中,不仅没有恐惧,反而倍觉滑稽。
“也罢,我也没奢望过,仅凭言语,就让你低头认输。既如此……”陆十四不准备再浪费时间。
说话间,紧握着玄青剑的右手,缓缓的摊开掌心。
失去了束缚的玄青剑并未掉落,而是有灵性般漂浮起来,悬于肩头。
与此同时,琴剑君酌已然入怀。
一手托琴,一手弄指,轻柔的仿佛在抚摸美人脸儿。
铮……
琴声悠扬,完全不同于《按剑集》的曲调。
乐曲版《按剑集》,虽是曲谱,不过,说实在的,旋律其实并不美妙,从这点上,编译出这部典籍的那位先贤前辈,虽惊才绝艳,但在乐理一道上的造诣,还是差了些。
乐声起,开篇悠扬,但紧随着,意境一转,满满的悲凉。
“接天兮,炽火烧云;连山兮,穹炉盖顶。九乌当空,寸草不生,悲兮……”
不错,此时陆十四所演奏的正是一律阴阳分神录中的分篇《九乌悲赋》。
原本,不论是《九乌悲赋》还是《北风雪歌》,皆是以六孔调谱写,以笙箫弹唱。
此次,陆十四竟临时改谱为碣石调,算是一种尝试,却并非临时起意。
尤其是在陆十四花了半年的时间研习了碣石调后,便有了这种冲动。
在他想来,不管是六孔调还是碣石调,皆是乐谱,区别只在于乐器的不同,弹奏开来,会赋予不同的意境。
比如,碣石调空明幽远,而六孔调则更婉转舒缓,包含情感。
但这种不同并不会破坏曲谱的完整性。
换言之,同一支曲子,琴能谈得出来,箫就未必吹不出。
但这是针对单纯的乐理,若是以法易去评定,结果就未必了,其中变数,甚至可以用凶险来形容。
此时,《九乌悲赋》乐曲,在琴声下飘扬而出,意境中倒不缺悲凉,可比之六孔调还是差了些味道。
曲谱如此,待弹至一半,抚弄的手指上赋予元力,徐徐流淌进琴弦上时……
嗡!
一枚枚剑气自琴弦抖落,却不再如往常那般似雪花飄絮,而是幻化成了模糊的鸟形模样。
剑气,百枚,千枚,化作鸟形百只,千只。
剑气的嗡鸣之声,也变成了鸟形的呜咽,似哭似诉。
千余剑气鸟形,扑展着双翅,将陆十四团团环绕,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圆球。
眼看着这幅白鸟朝凤般的壮景,陆十四终于松了口气。
自己冒着反噬的风险进行尝试的决定,如今看来,是正确的。
反噬固然有,但以他此时晬幽天的修为以及远比寻常法易修士强悍的体魄,完全可以承受。
付出这般代价,得来的回报,无疑是值得的。
琴剑君酌,曲调化剑气,配合《九乌悲赋》,竟在阴差阳错中,相得益彰。
莫要小看了那一只只鸟形状的剑气,其既饱含了剑气之锋锐,于此同时,更是散发出极高的炙热。
身处其中,饶是陆十四修为深厚,早已不惧寒暑,衣衫下还是被汗珠覆盖,不等汗水将衣衫打湿,便又瞬间被蒸发,如此往复。
若是时间长一些,便是陆十四也承受不住体内水分如此严重的流失吧。
隐约间,已经感觉不适的陆十四,哪还敢迟疑。
看了眼远处的霍野,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没有抢夺先机,而
是静静的等待着陆十四完成诸般准备。
不对,这家伙虽鲁莽,却绝对不是心善之辈。
陆十四一时间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果断的放弃。
管他有何阴谋,自己只管去攻便是。
“去!”
抚琴手指突然停止,陆十四口含天宪,一声厉喝。
数千鸟形剑气如得了命令一般,双翅一展,竟是排列成了人字形,直朝远处的霍野飞射而去。
鸟形剑气的速度,比起纯粹的剑气,却是要慢上一些,但因为背生双翼,却是更加的灵动。
“雕虫小技,吃我一枪!”
未及鸟形剑气飞临,霍野同样一声怒吼,双手重重的锤在一起,待拉开时,双臂之间赫然有一条条赤红电蛇彼此纠缠着被拉拽开来,最后凝结成一柄丈长电枪。
懂了!
望着那并闪烁着血色光芒的长枪,远处的陆十四立时懂了。
霍野刚才之所以没有趁人之危的出手,显然是在凝聚体内妖气,以唤出这把兵器。
至于手中这柄长枪,想来就是妖修特有的祭器兵刃了。
一枪疾刺,势如龙,再辅以闪烁不定的赤红电光,直接让百余只鸟形剑气灰飞烟灭。
后面的鸟形剑气察觉到危险,这才反应过来,四散开来,铺天盖地的将霍野团团包裹。
于是乎,最为惊险刺激的厮杀,拉开了帷幕。
成百上千只鸟形剑气,穿梭如织,看似凌乱,却冥冥之中又仿若建有联系,配合的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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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有鸟形剑气寻得空隙,自外围冲入,飞射包裹其中的霍野。一待后者做出反应,挥枪迎击之时,立即又会有其他的剑气从另外的方向射入,攻其必救。
霍野果然是手忙脚乱,他显然低估了这许多鸟形剑气的灵活以及配合,等到身陷其中时,已是晚了。
手中长枪往往刺到一半,便不得不强行收回,去格挡另外方向的鸟形剑气。即便偶尔有鸟形剑气躲避不及,被长枪扫中崩溃,可在巨大的数量下,并不会太大的影响。
而更令霍野沉重的是身体周围越发炙热的温度,以他祭器巅峰道极修为淬炼出的强悍体魄,竟然也是分外难受。
道极对于体魄的淬炼,不仅会让体魄难以想象的强悍,到了高明处,甚至可以细微的操纵每一寸肌肤。
比如现在,感受到四周的高温后,没多久,意识到其中危险的霍野便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处毛孔,紧紧收缩,以阻碍体内水分的流失。
这种对身体的操控,堪称变态,但……毛孔再如何收缩,依然还是存在。能很大程度上阻碍体内水分的流逝,却无法完全的遮蔽。
换言之,在如此高温环境下,霍野远比寻常修士坚持的时间更长,却非无限。
若是不能自这方鸟形剑气打造的囚笼中挣脱,坚持的时间再长,总有终点,而一旦到了那个地步,怕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这稷剑学宫的小儿,哪里来这般多诡异的手段?”霍野心中焦虑,终于有了些许的悔意。
或许,自己今日的决定,真的并不明智啊。
弟弟固然重要,甚至那柄丈八蛇矛也很重要,可比起自己的性命呢?
倒不是说霍野就生性薄凉,只是长年混迹于混乱之地,锻炼出的趋吉避凶的本能罢了。
只要留得性命在,便有希望报仇。
若是小命都没了,那一切就都是枉然了。
“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了。”霍野轻喝一声,鼓动士气的同时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呵呵,这才醒悟,却是晚了。”戏谑之声,陡然间在耳畔波动。
声音并不响亮,却惊得霍野头皮都麻了。
想也不想,便使了个回马枪,枪尾变枪头,直向身后刺去。
入手空空。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击刺空了,而代价便是脸颊上传来刺痛,伸手一抹,满目嫣红。
刚才的临阵变枪,不仅刺了个空,更是破坏了霍野防御的节奏,身前于瞬间出现破绽,然后被一只鸟形剑气突破。
若非霍野皮粗肉厚,且躲得及时,脸上多的就不是一道剑痕,而是要丢掉一大块血肉了。
伤口虽不大,却是火辣辣的疼,便是意志强如妖修,也忍不住龇牙咧嘴。
“该死的卑鄙小贼,有种跟老子明目执仗的打上一架,尽搞这些鬼蜮伎俩,难道就不怕丢了稷剑学宫的名声么?”霍野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
“哼,每一年死在我稷剑学宫剑下的妖物,没有一千亦有八百,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规矩。”对霍野这低劣的激将之法,陆十四自然不为所动,冷哼之声,飘忽不定,难以借此捕捉到其方位。
原来,自鸟形剑气成群结队飞射霍野之时,陆十四便没再抚琴,而是重新握住玄青剑,紧随其后的杀了过来。
至于现在,恰恰隐藏于百千鸟形剑气之中,便是没办法抽冷子偷袭,也能极大的分散霍野的专注,辅助鸟形剑气杀敌。
霍野本就不是多么聪慧,在鸟形剑气以及陆十四的联手之下,哪怕深知境遇越发危急,却也无计可施。
现在的他,应付那诡异剑气以及陆十四的偷袭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去思考对策。
而
这种情形,显然是陆十四最想看到的。
两人同在剑气包裹之中,但境遇却是完全不同。
对霍野,那一只只鸟形剑气,无异于催命的阎罗。可对陆十四,却是如入无人之境,哪怕承受不住炙热,也大可跳将出来,待恢复后,在重新杀入。
此消彼长,随着时间的流逝,陆十四不仅立于不败之地,更是靠着一点点的积蓄优势,俨然胜券在握。
而霍野,哪还有刚刚暴露妖修身份时的张狂,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被剑气切割出的伤痕,血痕遍布,每一处伤口虽不深,可积少成多,损失的血量也是分外客观。
身体的大量失血,再加上体内水分的不断流逝,强悍如霍野,已是渐渐沦为强弩之末。
力量不断的消耗,更随着血液、水分而白白流逝,在如此情况下,即便他体内妖气依然浩瀚,却是无法施展,纵有万丈豪情,独叹栖身无地,悲切如此,令人嗟叹。
天空上的激动,无疑也影响到了大地。
眼看着陆十四胜券在握,在惊叹其战力强悍的同时,虞江南却是第一个从观望中惊醒。
如此痛打落水狗的良机,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想到这,虞江南不由的向着对面那伙草寇强人望去,见他们一人昂着头,目不转睛,心中更是大喜。
若是能将这些人或杀或擒,于那位陆阁座而言,不又是一桩功劳。
虞江南没再犹豫,开始以心声,唤醒身边之人,然后将自己的决定详细告之。
于是,没一会,玄心山这边,便悄无声息的失去了十余到身影,饶到了那伙草寇强人的身后。
“动手!”
一声暴喝,响彻四野。
被惊醒的草寇强人,很快就悲催的发现,他们被包围了。
虞江南所属虞山、轩华道人所率玄心山,外加玲珑阁、元山、气宗、风雪庙各有好手,以及牟犇,皆是奋勇冲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三四十名草寇强人包围、分割开来,以众击寡,胜负在一开始,便已决定,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一个又一个草寇强人,倒在了血泊中,临时前的惨叫凄厉,更是充满了暴戾不甘。
能够成为剪径强人,几乎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其凶悍自是比宗门弟子要强得多。尤其是在这种明知必死的情形下,拼其命来,更是悍不畏死,给予了玄心山一方极大的伤亡。
地面的激斗还在继续,天空之上,随着陆十四第一次偷袭得手,却是率先进入了尾声。
融合《九章剑经》中剑锋、剑芒的隐蔽一剑,以一个意料不到的角度刺入措手不及的霍野心口。
一剑穿心。
几乎瞬间,霍野的心脉便被剑气震得粉碎。
对于凝结了妖丹的霍野而言,这一剑,自然是取不了他性命的。但性命无虞,重伤却是难逃。
本就成了强弩之末的霍尊在这一剑之下,胸腹的一口气顿时就泻~了。
没了这口心气,战意迅速熄灭,整个人如同认命了一般,竟是收回祭器长枪。
“俺服了,还望仙人饶命!”生死关头,霍野哪还有半分硬气,竟然直接跪倒在陆十四脚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陆十四似乎杀得性起,对霍野的求绕很是不满。
“都怪俺愚钝,有眼无珠,还求仙人饶命。日后,定当便是做牛做马,在所不惜。”霍野是真的怕了,为了能免死,竟是连尊严都不要了。
所谓的做牛做马,在昆仑仙境只有一层意思,那便是甘愿为奴。
“你愿做我的仙奴?”陆十四似乎有些惊讶。
“甘之若饴。”霍野无比坚定道。
“这……”陆十四有些心动,但又有些犹豫。
“交出你修行的道极功法。”思虑良久之后,陆十四才开口道,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
再看霍野,似乎早就意料到这种情况,依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右手化爪,毅然的抓向自己右胸。
手指锋利,轻易的开膛破肚。
探入胸膛的右手一番掏抹,血腥至极,至于其中的痛楚,早以让霍野满脸布满了冷汗,可他硬是咬住牙关,吭都没吭一声。
不多时,当右手伸出时,掌心赫然握着一枚玉质得竹简,竹简上血迹淋漓。
好一个狠人,竟然将修行功法,藏在体内。
陆十四眼角忍不住的抽动。
“主人……”霍野开口,忍不住吐出急剧的粗喘,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掌上托,将玉简呈送到陆十四的身前,示意其收下。
低头俯视着霍野,陆十四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逝。
不得不说,霍野此人,是个矛盾的结合体。
为了活命,他可以放弃一切尊严,卑躬屈膝。
同样的,为了活命,更可以自剖胸腹都不痛哼一声,坚忍如此,令人钦佩。
可也正因为这矛盾的性情,便是陆十四看了,也赞赏的同时,也是忌惮非常。
所以……
“很好。”陆十四左手接过玉简,粗略的检查了番真伪,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可以……死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周悬浮的百千鸟形剑气,同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