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本意长夜漫漫无穷尽。
以它为湖命名,看似并不合适,但对于广陵城内的这一城中之湖而言,却是最好的注解了。毕竟,整个广陵城,都是因乐女闻名,也就不在乎一湖一泊了。
众所周知,夜未央常年为水雾笼罩,便是烈日高照,也难以化解分毫,更奇特的是,这水雾,不仅能够遮蔽凡俗之人的视野,便是数倍提升了六感的玄修,进入到里面,也没有丝毫的差别,故此,被引为奇观。
不过,夜未央并非都是如此。
但凡长久生活在广陵城的人都知道,每两年之期都会有固定的一天,浓雾会诡异的散去,现出夜未央的真实面目。
而今天,便是那两年一次的特殊日子,这也是花魁大比每两年举行,并安排在这一天的原因。
夜幕虽已降临,但广陵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平息嘈杂,反而举城喧闹,处处张灯结彩,数不尽的人流涌动,奔走欢呼。
凭高而望,就会看到一幕奇景。
几乎整个广陵城的人口,都如同蚂蚁一般向着一个地方涌动,而那里便是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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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城的城墙因夜未央而出现了断裂。
城外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各显神通的在湖边选择一绝佳之地,只待浓雾散去,便能一览无余的将夜未央的美景尽收眼底。
城内,因为非富即贵,虽没有城外喧闹,却也一反往日的安宁,宽阔的道路上停满了马车,各处临湖富丽堂皇的酒肆客栈更是早早的就被预订了下来,透过窗棂可清晰的看到一张张或雍容或富态或青春或无邪的面容,大多都是各贵族府邸平日里难得出门的千金少爷,眼神中满是好奇跟期待。
咚、咚!!!!
随着几声浑厚幽远的钟声飘扬,人眼可见中,那弥漫了夜未央长达两年的浓雾仿佛受到了吸引一般,飞速的融入清澈湖面,照这种速度,怕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还一个清明透亮。
一路行来,因为道路的拥挤,其中艰辛自不用多言,坐于马车上的薛衣侯也算是第一见识到这个异世的堵车盛况了。
走走停停,马车旁的护卫早就分出一半,在前清道。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些精悍的护卫哪里会讲什么道理,说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也不为过,可在这内城,却只能老老实实甚至是恭恭维维的与人协商,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艰难的清理出仅容马车通过的路径,然后便不敢有丝毫耽搁的驱车通过。
并不长的一段路,却足足用去了近半个时辰,当薛衣侯一行人终于登上闲庭小筑派来的小舟时,夜未央上的浓雾已经完全散去。
放眼望去,湖面之上停滞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画舫小舟,这里面除了有青楼所属外,更多的则是酒肆所属的观光船只。
此时,所有的船只都是张灯结彩,几乎将夜未央的黑夜完全驱散。
不过,薛衣侯还是看到了怪异的地方,整个夜未央几乎都挤满了船舶,可唯独中央地带,空出了一块足有前世田径体育馆大小的湖面。
只可惜,乘雪并不在身边。
“你们大家呢?”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就
失去了乘雪的身影,薛衣侯立时问向同船的护卫。
“大家已经换到另外一舟,先一步离开了。”护卫不冷不热道。
“这是为何?”薛衣侯不解。
“哼,花魁大比眼看着就要开始了,大家要为穗儿姑娘梳妆打扮,莫非你一个男人也要跟上去看么?”护卫很不耐烦道。
若不是看到薛衣侯跟乘雪熟稔的模样,此刻,护卫怕是早就撵人了。
眼见如此,薛衣侯也不再多言,只能耐下心来,乘着小舟步履艰辛的穿梭于拥挤的湖面,良久才停滞在一艘偌大的画舫旁。
这是一艘高达十丈的三层画舫,画舫顶部的匾额上,写着四个秀气却不失艺术性潦草大字——闲庭小筑。
画舫的船舷足足比小舟高出了一丈有余,就在薛衣侯疑惑该如何登船之时,却见有护卫突然在画舫的一处船壁上有节奏的敲击了十余下,紧接着,便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机关开启之声传来,一道普通房门大小的吊桥自画舫船壁上凸起,恰好搭在了小舟的船头。
这机关设计之精巧,饶是薛衣侯见了也是眼睛一亮。
“贵客,先请。”护卫虽然长了副死人脸,倒还懂得礼数,对薛衣侯伸手引道。
薛衣侯也不客套,整了整衣服,背起双手便当先走出。
一待薛衣侯等人登上画舫,吊桥便徐徐收回。
画舫内,一名绿裙女子早已等待多时。
看到薛衣侯,绿裙女子急忙欠身行礼。
女子虽算不得绝色,但也已是难得的美人,尤其是身段很是高挑,腰束以下双腿更是修长笔直,别有一番风味。
“大家吩咐,不敢怠慢了郎君,请随婢子来。”女子声音轻柔,很是好听,不过薛衣侯却还是敏锐的从中听出些许虚弱。
中气不足,莫不是病了?
薛衣侯暗自猜想,但很快就有了答案。
随着那绿裙女子走前引路,步履虽然轻缓,但还是发出了咔嚓声响。
循声望去,薛衣侯不禁有些诧异。
只见这绿裙女子双腿之间赫然绑缚着手臂粗的铁链。
行走之间,铁链拖地,发出碰撞摩擦之声。
以薛衣侯的见识,那铁链虽然不长,但如此之粗,再对应那粗糙的质地,怕不是有三四十斤重吧。
若是平凡之人,拖着这种重的东西,走路尚且艰难,更何况是一弱女子。
再看这女子,拖着粗重铁链,行走却是淡然自若、举重若轻,由此可见,其绝对不是凡俗女子。
若是放在以往,薛衣侯说不得还会怜香惜玉的宽慰一番,但经薛家剧变后,已成孤家寡人的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是闲庭小筑的家务事,自己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却说绿裙女子带着薛衣侯走过昏暗的廊道,于尽头处踏上木梯,再出来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入目处,彩灯若星,富丽堂皇,莺莺燕燕的到处流连着五颜六色的碧玉佳人。大堂之中,更是热闹非凡,高朋满座,无一不是一掷千金的风流豪客。
歌舞之声、劝酒之
声,熙熙攘攘,却又不会让人感觉烦躁。
铛、铛、铛。
就在此时,一名红裙女子突然走上大堂中央处的澹台,持精致木槌在一面金钹上连敲了三声。
立时间,整个大堂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聚焦在红裙女子的身上。
“好叫诸位贵客得知,鄙店已经接到通知,即将拔锚启航。沾了我家穗儿姑娘的光,到时,能够停于天字水域,如此,更能方便诸位观赏花魁大比决赛。”红裙女子徐徐开口,立时就引得下方豪客的欢呼雀跃。
能够更近距离的观赏花魁大比,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于此同时,薛衣侯只觉脚下震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稳,不问可知,画舫已经拔锚启航,至于去何方向,因为身在室内,却是不得而知了,但想来,应该便是那红裙女子口中的天字水域吧。
稍许之后,红裙女子摆了摆手,示意禁声,待大堂重归平静后,这才莞尔一笑,用调皮的语气说道,“既然是沾了咱家穗儿姑娘的光,到时,诸位可不要吝啬赞美之词,也好为穗儿姑娘加油助威哦。”
“哈哈,红袖姑娘,你就放心吧。咱们既然登上了闲庭小筑,自然没有帮扶其他画舫的道理,只望穗儿姑娘今夜能一举夺魁,哈哈。”
大堂内,立时便有豪客接口,并引来了一众附和道彩。
“郎君,还请随婢子来。”耳边突然响起绿裙女子的催促之声。
回过神来的薛衣侯这才发觉,不自觉中,自己已是落后对方一丈之远。
显然,乘雪并不打算将薛衣侯安排到普通客人之中。
随着绿裙女子,又是接连登了两层楼,最终停在了最高一层的添香阁。
“郎君径直前行五丈六尺,可入琴房,稍待片刻,自有大家亲自招待,婢子这就退下了。”绿裙女子话毕,不等薛衣侯开口,便低伏着身子,缓缓退下,不多时就隐入了下方的黑暗。
虽然一路上跟绿裙女子交谈不多,但薛衣侯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心中的战栗,尤其是在说“大家”两字时,更是出现了颤音,显然对那所谓的“大家”惧怕不已。
而大家是谁,不用想便是乘雪了。
“恬静如处子,动手似雷霆,时儿笑沐春风,却又让下属惧若鬼魅……多重外表下,哪一个是真,哪一个又是你的真性情?”想到乘雪,薛衣侯不禁皱眉,本能告诉他,这个女人极度的危险,可潜意识里却又有种好奇的冲动,想要一探究竟,抽丝剥茧的揭开那一层层的伪装。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可几人知道,猫最大的悲哀,是明知道危险,却依旧要好奇啊。
胡思乱想中,脚下却是不停,待回过神时,薛衣侯已经置身琴房门外。
望着门楣上秀气写意的“琴房”二字,薛衣侯伸出推门的双手,却于半途停滞。
或许受到之前思绪的影响,薛衣侯突然有种错觉,自己若是踏入其中,这一生,或许都难以摆脱那个女人的纠缠了啊。
这个感觉,很不靠谱,甚至是荒谬,可依然让薛衣侯变得优柔寡断,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