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买芭比娃娃了。
“喂?爸,你这会打电话有什么事?”徐晴刚准备和老爷子继续聊天的时候,衣兜里的手机屏亮,开始震动,她接通了电话。
“你突然回来,不到我这里来一趟。”
徐建文的声音从手机话筒中传出。
“不来了。我时间紧。”
徐晴下意识回道。
她爸在工地里当塔吊司机,工地里的那些叔叔伯伯她又不认识。过去一趟,就要问东问西。她性格虽说不上孤僻,可也不太想和那些不认识的人多说话。其次,劳神去一趟工地看一次徐建文,亦不是什么紧迫事。
毕竟她爸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看,不急于这一时。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几息,“好,我下周请一次假,过来看看老爷子,我下周应该有时间。”
“没时间的话,视频也行。”
徐晴补了一句。
“嗯……,有时间的话,视频也行。”
话音落下,另一头是笃笃的忙音。
再一看,电话已挂断了。
“爸今天是怎么回事?”
徐晴纳闷了一下。
以往,都是她觉得无话可说了,说一句“有事,回聊”,就算终止了话题。可今天怎么回事,徐建文反倒率先挂断了电话。
“他啊,是太忙了。”
徐从宽慰了一声。
他想起徐蓉在病房外走廊给徐建文、徐建武打电话的一幕。徐蓉以为他耳聋了,他也确实在四十年前耳朵就不好使了。因此徐蓉在病房外的走廊打电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他。
也是,走廊位置已经很保险了,无须刻意躲避。
徐蓉是老人,用的老年机,开的免提。
话筒声音很大……。
“不!爸平时并不忙,他虽在工地干活……”
徐晴刚打算辩解,可话说了一半,就哑然无声了。
她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学生。正是因为徐建文的“不孝”,才让她不得不着急坐飞机赶回了西京,陪在老人身边。
一户家庭里,总要有一个人前来。
爸的没时间,是针对老爷子的。
对她……一直有时间。
“晴儿啊,你不用说,我明白。”徐从很理解徐建文,就如现在的他理解以前的徐二愣子一样,“新衣的料子我没用绸的、棉麻的,用的是粗布。赶制长衫只花了我二百七十五个铜子,我自从得了抄书活计后,攒下了大概一元七角钱,有了钱,我就……懒得回家。”
忙,徐二愣子太忙了。忙到他没有时间回去看看徐三儿。反正爹就在那里,跑不掉,一时半会也死不掉。着急回家去看爹干嘛。
“有了钱,就少了交流。”
徐晴默然。
她上大学后,有了钱,给家里打的电话也是一次比一次少。大一的时候,迫于生计,至少一个月要打电话索要一次生活费。但后来的后来,她就不需要家里的周济了。
……
“徐从,你换了新衣了?”
“你花这个钱干啥,师娘也给你缝了一件。”
换了新衣的第二天,徐二愣子下了早课后,就前往东隅讲师寓所去寻先生去了。一是为了呈递功课。他和先生算是真正的师生,先生对他要求比较严格一些。二则是“炫耀”新衣,让先生对他的生活不必过多担忧。
但打开门,见了师娘,师娘责怪了一声,“外面制衣多贵啊,师娘的女红在洛城是出了名的。你过来,看一下,师娘给你缝制的衣裳合身不合身。”
她让徐从进来。
刘昌达坐在靠门的太师椅上,他正吞云吐雾,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他见徐从进来,准备招呼着话,却不料喉管塞了一些烟气,炝住了肺,勐不丁的剧烈的咳嗽了几下,“是徐从啊……,咳咳……”
他朝嘴里匆忙灌了一杯茶,才缓和了下来。
灰白狐狸向花梨木办公桌上望了一眼,烟纸盒上印刷着一个左手叉腰、右手持刀的水手。是英吉利惠尔斯公司生产的洋烟,上写着“piratecigarette”的英文标。
它认识这款烟,是老刀牌的香烟,很有知名度。
大约在光绪年间就在沪市贩卖了。
“徐从,你看一下,合身不。师娘见你一直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所以选料子的时候,给你选了藏青色的布匹。你看怎么样……”
小脚女人从里间去了一件双层的藏青色长褂。
“先生吩咐的,我赶的匆忙。”
她道。
“谢谢师娘,挺合身的。”徐从接过藏青色长褂,朝身上等量了一下,觉得和自己的蓝色长衫尺寸相近,就折衣将其挂在了自己的左侧手肘上,然后深深朝前一揖,拜谢道。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藏青色,不曾想也喜欢蓝色。等冬季的时候,我缝制棉袄,给你缝一身蓝色的……”
小脚女人随口搭话道。
一件秋衣、冬衣,于她和刘昌达而言,算不上什么大钱。刘昌达执教弘文学堂时务斋,一个月薪资就有十二元钱。且不论二人的家世,都不是什么差钱的人。
普通讲师是八元钱。刘昌达是留过洋的,薪资多一些。
“我……”
徐二愣子打算开口拒绝。
“你是我学生,当做自家的,今后你记挂着我这个先生就行。提钱,忒扫了兴致。今后记着孝敬我就行了。我等着你的请客哩。”
先生又抽了一口烟,吐出烟气,言道。
白色的烟雾在他鼻梁的圆框眼镜片滞留了一小会,渐渐逸散。他抽完烟后,又吃了一块柿霜糖,呷了一口茶。
丢落在地的烟蒂被屋外的秋风一吹,复而璀璨,几点火星乱冒。
须臾,泯灭。
“先生怎么学会抽烟了?”
徐二愣子纳了闷。
只不过他也不好揣摩先生的想法。抽烟,怎的,留过洋的先生就不能抽烟了吗。爹抽烟,老爷抽烟,大人们鲜少有不抽烟的。他暗忖道。
“是,先生,徐从记着呢。”
徐二愣子回道。
他知道,先生指的请客,是指的去教斋的那一次。
好意他不喜欢多受,譬如老爷、少爷的,但先生的好意,却不会让他感到太多的压抑,就如那一盅莲藕梨子粥一样,能消了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