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江面上,一条小船不紧不慢前行。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杨帆哥哥,这是什么呀?”船上,小妍把手伸进杨帆手里的小罐子,摸到里面一罐子的粉末状东西。
“是鱼饲料,你抓出来,撒下河去就对了。”杨帆笑道。
“好的。”抓出一把鱼饲料,小妍空着的那只手稳稳扶住栏杆,将鱼饲料撒向奔腾的河面。
阳光下,粉末像在闪光,纷纷扬扬洒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可惜小妍的眼睛还看不到东西,她还没动手术,需要等医院安排医生和手术台。
看到鱼饲料落向水面,杨帆就像看到它落向了大海,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和释然。
只不过江上的风有些大,他眼睛被吹得有点红。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人生在世是为了名利,也是为了留下好名声,让人记得来过这个世界,流芳百世。
但默默无闻,至死一切皆空的人占绝大多数。
没几个人知道深海的孤独,等杨帆整理完王申海的遗物,烧掉他留下的所有衣物后,他就跟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大概除了他父母和杨帆,再无人记挂。
只有杨帆记得,他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体现出了他的生命价值、社会价值。
小时候,杨帆看到村里人给过世的老人火化衣物,围观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这是活人在给死人送别,但心里又觉得好像没有这个必要,摸不着头脑。
这种古老传统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讲究?
长大后,他明白了一些。
葬礼,是一门古老的学问,老祖宗们从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举行了,之后演化数千年,不仅形成了一套严格的丧葬规矩,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丧葬信仰。
以土葬为例,老祖宗始终认为,人死后,灵魂有的会前往天堂,有的会前往地狱。
人的死亡,其实就是一个开始。
他们会站在另一个世界新的起跑线上。
在这样的影响下,古人们开始注重土葬的陪葬物,从一开始的奴隶和活人,到后来的金银珠宝。
金银珠宝虽然能帮助死人赢在起跑线上,但日子长长久久,那些在地下生活的人也需要日常补给。
于是,后来又流行烧纸钱,烧东西给祖先。
在这样的土葬传统之下,若是想要表达对先祖的向往,给祖先焚烧一些东西是一般的流程。
这种传统一直影响到现在,村里面有老人去世的时候,众人会举行一个很大的火葬仪式,将老人生前的衣物全部烧毁,将这些东西送给老人在下面生活。
过去王侯将相们注重死后的陪葬物,更多的平民百姓注重葬礼,不过他们没有王侯将相那么富裕,于是众人就废除了厚葬制度,开始强调薄葬制度,以及对先人的缅怀。
这种缅怀的方式有所谓的服孝三年,也有所谓的奔丧弃官。
但这样强烈的情感表达,有时候过犹不及,例如有的官员无法继续工作,有的人甚至悲伤过度,离开了人世。
老祖宗们又对这种行为开始进行调整,既要表达对于祖先的情感,又要遏制强烈情感的爆发,于是先人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将和死者有关的一切事物全部烧毁。
睹物思人,当这些事物全都随死人而去,也就代表着新的开始,活着的人将会在缅怀悲痛之后默默的开始新生活。
到了近代以后,也有一些其他的演化。
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渐改善,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了年年有余的生活。
什么都不缺,人们对于旧衣服开始有了一种别样的心态。
很少有人会去穿旧衣服,更别提是死人的旧衣服。
当人去世以后,他的衣物其实已经没有了回收可利用的价值,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其烧掉,这既有去旧迎新的寓意,同时也有去除死亡迎来新生的暗示。
最后,关于烧掉死人的衣服,还有一个说法。
这种说法始于现代,人们通过医学知识,知道死亡不是一种神话的过程,而是一种科学的医学过程。
虽然人死如灯灭,但终究人死之前用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难免都被感染上了死亡之气或者说是某些病菌。
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没有人愿意再接触这些死者的衣服,为了所谓的卫生,又或者为了所谓的科学,人们更加愿意将死者的衣服烧掉。
一百℃的温度就可以杀死大多数的病菌,在熊熊烈火之中,上百度的温度足以销毁所有的细菌和感染,与死亡挂钩的那些疾病也就不会保留。
郊区一家焚烧场里。
杨帆将王申海的最后一件衣物扔进焚化炉,随后,他拿起旁边皱巴巴的那盒烟,从其中取出最后的两根烟。
点上第一根,杨帆没继续吸,而是将它放在一旁。
第二根点上后,杨帆才留给了自己,将烟盒扔进焚化炉。
他没去亲眼目睹那个灵魂无处安放的躯体推进火化炉,料想那具身体当时也是如眼前这个烟盒一般,从人化为一堆灰烬。
从前活生生的一个人,自此尘归尘土归土。
默默抽了两口烟,杨帆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张纸条。
“谢谢你来收拾我的东西。”
再次看了一遍后,杨帆将纸条也扔进焚化炉。
烟不是什么好东西,燃烧产生的雾气呛得杨帆眼泪都掉了下来。
烧了个一干二净后,杨帆出焚烧场,驱车回市里。
他还不想回十三乡,漫无目的开着车。
最后,他回到住了两年的小区附近。
车子路过一个地方,他靠边停下来。
此处不让停车,但他还是临时停了下来,坐车里。
那边有个花圃。
第一次带王申海送小妍回家后,杨帆和王申海就坐在那里抽烟,喝奶茶,吃东西。
花圃里的花草繁茂如初,一阵微风吹过,杨帆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和头发干巴巴耷拉着的王申海坐在花圃边上聊天。
风吹起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