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如大豆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本就宵禁的至甲城街道上更是鬼影子都没有,漆黑的夜里有凌元只身一人的残影,雨水近不了他身,都被他身上的气都给弹开。
要说凌元为何如此匆忙,是他感知到了西南方向,有鬼物所产生的的威压在大雨的掩饰下,毫无保留地显现人间。
可能百姓们感受到了这股令人心寒的气息后,会觉着是这夜雨所含阴冷水气,大不了躲在床铺里温温软软地睡上一觉,明早太阳一出来,便万事大吉。然而在凌元感知中,这样的异感明显是有别人在对他挑衅,更确切的讲,是在向帝国宣战。
城主府内,就如今的衙门之中,天涯赌馆的陈老板急得是在大堂里来回踱步。今日府衙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不仅将他的打手一个不留的抓进了牢房,还查封了他的赌馆。他那些孝敬给县令的钱,前后三年整整八千两白银,可就都打了水漂。
作为收留凶手的陈老板,还能够在府衙里走动,是因为洞火真人已经控制住了整座府衙,里里外外的官兵全都在院子里躺着。唯独两位的四肢被钉在木头架子上,一个由花拜郡郡守大人亲自授命的总捕头沈烨,一个是县令大人的亲侄子曲争余,也就是提醒凌元少说官家坏话,免得牢狱之灾的捕快。
两名官家关系浓郁的捕头,都已耷拉着脑袋,四肢被两寸长的铁钉牢牢钉死在木头上,俩人都已晕厥。
此时整个大堂内部都是天涯赌馆的人。大堂的中央,洞火真人叫‘下人们’将后-庭的餐桌给挪到了府衙升堂断案之地,那些个县令的家眷被洞火真人强行喂下不知何物的丹药,只要一炷香的时间没有洞火真人的解药,他们的身体就会有异痒,是那种指甲抓破了皮还想继续扣的异痒。
在洞火真人面前已是下人们的县令家眷,忙碌了一个时辰,给这位掌握他们生死大权的真人上了一桌子的好菜。
洞火真人背对朝堂而坐,他招呼着周围的十几名赌馆打手,笑容和蔼道:“这么一大桌的菜肴,老夫一人可吃不完,大伙儿都不饿吗?饿的话,坐下来大快朵颐便是,不用跟老夫讲理,老夫也不收你们的钱,就算真要收,那也是找陈老板嘛。来来来,都坐。”
没有一个打手听从洞火真人的话,十二名打手就静静地站在朝堂两侧,动也不动。
陈老板经营多年的天涯赌馆带着打手们,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是被以前城主大人认可的。如今这位洞火真人将官家人全都打趴下,还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特别关照在了十字木头上,手段比起他们平时的拳打脚踢,可是残忍得令人发指。
洞火真人自顾自的捻菜吃饭,他啄了一口烈酒下肚,与前头的陈老板说道:“陈老板来回走来走去都一个时辰了,你的手下不愿意留下来吃饭,不如陈老板将他们都带回去,老夫坐在这里吃饭,请不动他们这些菩萨,心里看着也有些恼火。”
陈老板急得脚步杂乱,他两手叉腰,就差跳脚骂娘:“带回去?我还敢带回去?洞火老兄,你当着朝廷命官的面儿,把这俩个人钉在上头,是什么意思,那些个院子里被你扔在地上的衙役,又是什么意思!?”
洞火真人继续捻菜,送了一颗青菜入嘴,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说道:“有意思那也跟你陈老板没关系。”
陈老板这下指着洞火真人怒喝道:“锤子才没得关系!我的祖业就在这座城!所有人都知道你洞火真人是我天涯赌馆的清客,你把他们挨个儿放倒了,你是准备叫我扛着祖业地皮跑路吗?!”
陈老板爆喝道:“我也有我自己的家室,你杀人犯法,凭什么连累上我,还有我这些个弟兄!他们跟着我吃饭,他们也有家!我看你不仅嗜钱如命,还嗜血上瘾!”
洞火真人咀嚼的腮帮子缓缓慢下来,他抬眼看着陈老板,怒气冲冲的陈老板立马不敢言语,只因为洞火真人的眼神太过慈祥了。
陈老板冷静片刻,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洞火真人不明所以:“从老夫第一根竹筷打入那烂赌鬼体内的时候,陈老板不是也没阻拦老夫?你养了这么多年的打手替自己做事,真是风声越紧陈老板的胆子越小,不过现在后悔也来得及,老夫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等他,陈老板要是想积善行德,大可将这么多人全都带走,解药老夫全都给他们便是。那些受了伤的,陈老板自个儿掏腰包,找个药馆替他们看病,也不会被害了性命。”
陈老板仍是摊开双手祈求道:“真人你可以走啊,这里由我来善后,今后不要再回来了就成!”
洞火真人摇头,他伸手入怀,拿出一张符纸,符纸在他指缝一转,立马燃烧成了灰烬,随后洞火真人又夹筷子捻了一块鱼肉入嘴,在他细慢的咀嚼间,天上的黑云雷雨递增,令人心生寒意。
陈老板知道这是洞火真人的最低线,能救一人是一人,于是他招呼着收下们,将院子内被雨水淋的衙役们扶起,打算带着他们去找郎中看病。
洞火真人提醒道:“我身旁的两个捕快,还有房间里的小姑娘就不用带走了,都是必死的人,没必要再麻烦陈老板做徒劳的好事。”
陈老板点头答应了,随后洞火真人掐指一挥,十数道小黑粒打入了下人们的口中,他们的异痒难当的毒症得以解放。
当打手们搀扶着今日将他们押解入牢房的衙役,各个都是糟声一片。不说横行至甲城多年,至少是在至甲城无人敢欺负的他们都明白,这是老板的洗白之路,是连带着他们的身家性命一块拯救。
搀扶着被击晕的衙役鱼贯而出,凌元的身影出现在人流之中,他没管这些人逃命的步伐,抖落了一些因为失误侵湿了衣衫的雨水,凌元一步步走上府衙石阶。
当凌元最后一步跨入衙门,身后
的大门砰然关上。
凌元站在衙门的屋檐下,身前的阵阵雨帘之外,便是午时被他击倒的洞火真人,正坐在高堂之上面对着自己用膳。
凌元轻轻抬眼,前方庭院之外的夜空中,黑云压的是越来越低,沉闷之感也是越发浓重。他一脚踏出,踩在雨水之上,溅落的水渍激起阵阵涟漪,但很快就有雨滴将其扰乱。
道教经典里的望气,让凌元滴雨未沾地踏进了高堂之内,他看了一眼洞火真人身旁被折磨地生不如死的两位捕快,问道:“老人家,那小女孩是我的徒儿,不知道她可还好?”
洞火真人放下碗筷,用桌上的手绢擦了擦嘴角,笑道:“年轻人为了救那个小女孩,可是下了决心的啊。”
凌元点头,开口道:“说来也很巧,小子游历道灵界这么久,行侠仗义的机会根本不多,然而三次都在她们姐妹俩身上了。所以小子临时决定,两个小女孩现在都是我的徒儿了,希望从老人家这里承个情,放了她如何?”
洞火真人有些为难,他微微皱眉:“放了她倒是可以,但这样就不容易杀你了。”
洞火真人笑问道:“还是说你愿意自刎,那就省事儿多了。”
凌元叹了一口气,道:“老人家,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只是做事的方法错了,所以午时那会儿,我才没有杀你。”
洞火真人站起身来,绕到了桌前,与凌元三丈相隔,笑眯眯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凌元道:“如何?”
洞火真人很满意地盯着外头的夜雨,声量高涨道:“瞧见那一层要压不压下来的雷刑了吗?这是道法五行中,比较稀有的一种刑罚,道灵界之内,仅有隐宗学到了起精髓。此雷刑,若是你能够置身其中,承受住所有云雷的击打,真人我就放了那名女孩。”
凌元侧身望去,天上的云雷本不会这般凌厉,都是洞火真人用道法加持的结果。在这座府衙之中,凌元不是没有实力与此人一战,一侧是洞火真人用了符箓加固了整座府衙,同时也用杀力强大的道法,随时都能将天上的刑罚降下人间。
此时凌元根本就没得选。
凌元伸手入怀,拿出来一本书籍跟一瓶丹药,还有一些银两放在了府衙的脚下,他不怕洞火真人将其最重要的道教经典拐跑,只是与洞火真人说道:“老人家,小子很信得过你,希望你能下手轻点。”
洞火真人摇了摇头,笑道:“要玩就玩,不玩就别说让老夫觉着绕口的话,听着闹心。”
凌元凝重点头。
洞火真人笑眯眯说道:“老夫会以最狠毒、最残忍的方式叫你神形俱灭,所以你可以安心地去,等你死了之后,老夫了了这桩心愿,说不定也就不拿至甲城的百姓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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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火真人回到座位坐下,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捻菜,发现凌元还在原地,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道:“现在就成,你可以上去了。”
凌元抬头仰望,随后屈膝半蹲,骤然间拔地而起,直冲天上层层云雷而去。
天上黑压压的云雷闪过一根根的精光雷电,每一道都是洞火真人的符箓加持,待置空的凌元无限接近,悄然张开一道缝隙的云雷如深渊巨口,将凌元弱小如芥子的身体囫囵吞下
别处。
府衙的牢房因为洞火真人的缘故,整整二十八间都已破败,然后跟着牢房仅一墙之隔的停香房,存放着今年以来的第一具尸体。
帝国的规矩是停香房的床位不能是阴数,那样不吉利,所以至甲城府衙停香房的床位有十一个。
停香房内,小丫头秦芝芝就那样红着眼眶、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给自己的父亲烧着纸钱。
她在被府衙带到此地,就没离开过。一个多时辰前听见外头有吵闹的声音,秦芝芝有些害怕,便不敢出去。之后进来了一位笑容慈爱的老人家,他笑着问自己纸钱会不会不够。秦芝芝说自己有些担心不够,随后那位老爷爷就从身后拿出来了一大摞宽一寸、长约三寸,上头用朱红胡乱画些她不认识的奇怪图案的黄色纸张。
秦芝芝说自己用不了这么多,那位老人就说这些都是府衙积累了八年都烧不出去的纸钱,他一个糟老头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停香房看夜人,今晚是他最后一轮当班,想让秦芝芝就当做好事,帮他烧完了事。最后秦芝芝禁不起磨,便应承了下来。
此时她听着外头的雷声阵阵,火盆里的灰烬业已垒高,然而那一大摞符纸,还剩有一半没动过。
秦芝芝根本就不敢起身再看父亲的遗体,特别是父亲的脸,整个都是暗黑的,嘴唇更是乌黑,她知道这就是大人们以前说过的中毒症状。
秦芝芝只能默默地念着父亲好狠心,扔下她跟姐姐,提前去跟娘亲见面,越说越被自己的话语给带动情绪,秦芝芝就又哭了起来。
小时候娘亲就爱护着她秦芝芝,因为喜欢猴跳舞跳的秦楚楚总是带着妹妹到处跑,经常出去玩就是一个下午,再回家后姐姐秦楚楚自己屁事儿没有,而身后边儿总是跟着一条像可怜虫脏兮兮的妹妹。
娘亲说过姐姐不知多少次了,每次妹妹也不忍心娘亲说姐姐,还跟娘亲说姐姐带她去的地方,都是很好玩很有趣的地儿,还有好多的男孩子,他们都是在一块儿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娘亲那会儿就只有盯着丈夫,说自己的孩子两个都随了他的好玩儿性子,都不知道呆在家里养成大家闺秀该多好。男子反正是读书读不出个什么来的,也就不愿多教女儿们做他都没法实现的事儿,于是只得坐在小进院子里的椅子上,一手扇扇,一手拿着西瓜啃着,模样在姐妹俩娘亲看来,很
是欠揍。
“芝芝!你在哪里!?芝芝!听得见姐姐说话吗!?”
姐姐的叫喊声将秦芝芝的思绪拉扯回现实,她双手撑地,跪久了的双腿让她有些踉跄,好在扶着一旁的空床位,秦芝芝稳住了身子,打开房间门跑了出去。
“姐姐,我在这里呐。”
停香房的屋檐下有一盏明灯,秦芝芝双手做喇叭放在嘴边叫喊。然而因为来时提在手中灯笼被雨水淋湿,早已熄灭,远处长廊里的秦楚楚如抹黑的瞎子四处碰壁。
秦芝芝一眼便在无尽的黑幕中瞅见了姐姐的身影,她头顶的油灯光亮不足,她便再一次扯开嗓门大声叫喊。
姐姐秦楚楚四处张望,在她隔了一座池塘之外,她发现远处有光亮闪烁,是妹妹的手臂来回遮挡了油灯。秦楚楚瞧见妹妹的身影,立马捞起裙角,快步朝妹妹奔跑而去。
姐妹俩在停香房门前拥抱,不过秦芝芝感受到姐姐的异常兴奋的情绪,有些不错愕,她眨了眨眼,问道:“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你也想给爹爹还有娘亲烧点纸钱?”
姐姐秦楚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紧闭的大门从外头给拉开,当她瞅见大堂之内,有两位官府的大人被钉在十字木头上时,她的心都要掉了。
现下看到妹妹安然无事,秦楚楚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她没回答妹妹,只是突然将妹妹撑开,仔细地瞧了瞧妹妹的模样,没看到妹妹有啥伤,她又将妹妹紧紧拥抱在怀中,哭声不减。
妹妹不明就里,但她还是抿笑着拍了拍姐姐的后背,估计姐姐是做了噩梦吧。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一直就没断过,妹妹将姐姐带进停香房,问问姐姐要不要给爹爹还有娘亲烧点纸钱,姐姐说她进都进来了。
妹妹将老人送她的符纸递给了姐姐,姐姐瞅着这些符纸有些另类,说道:“这些好像都不是纸钱呐,芝芝你哪里来的?”
妹妹便将经过说与姐姐一遍,姐姐也猜测道可能官家的东西都比较高贵,跟他们寻常百姓的纸钱都不一样,于是她也跟着将那些符纸一张张地递进火盆里。
等到姐姐将剩下一半的符纸亲手烧掉,俩姐妹悄声走出了停香房,外面的情况姐姐目前还没有告诉妹妹。秦楚楚的打算是等着府衙的人自己来解决,她本想带着妹妹抹黑找个府衙的侧门出去,但姐妹俩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们的目力在出了停香房后,要比平时都要很了许多,此时天上居然还有数十只鸟儿冒雨飞行划过府衙上空,姐妹俩也是头一回瞧见。
目前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快点找到侧门回家,可姐妹俩在府衙内逛荡了好久,就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好似她们奔走在一座空府之内。
姐姐无可奈何,既然找不到侧门,只得带着妹妹从大门旁,悄悄梭边边回家了。
姐姐要妹妹经过府衙朝堂的时候,看到什么都不要做声,妹妹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
随后妹妹看到被钉在木头上的两个人,吓得当场尖叫,随后腿一软,摔倒在地。
姐姐连忙将妹妹搀扶起来,她尽量带着妹妹靠着墙壁而走,也顾不得外头还在下着瓢泼大雨,就要顶着大雨冲出去。
也正是此时,天上的最后一下雷响闪过,一个烧得焦黑的人形砸在朝堂前的石板院子内,将地砸出了一个窟窿。
随后大雨逐渐停歇,目力超越常人的姐妹俩,瞧着那个人的样子有些脸熟,妹妹秦芝芝与身旁的姐姐说道:“姐姐你瞧,好像是那位两次救我们的大哥?”
姐姐秦楚楚这一看,可不是嘛,她弯下身去想要伸手触摸这位大哥,但他全身烧得焦黑,她都闻到了一股糊味。
随后秦楚楚随后伤心地痛哭流涕,她都没来得及拜他为师,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然后姐姐埋着头哭泣,片刻后妹妹点了点姐姐的肩膀,说道:“姐姐,这位大哥好像在看我们。”
就算秦楚楚饱经风霜,见识了一些腥风血雨,但她抬头瞅见大哥那双睁得如铜铃的眼睛盯着自己时,她与之前妹妹一般无二,当场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全身烧得成焦炭的凌元,胸腔好似被堵了一口气,当他府内的内脏自行修缮完整后,凌元重重的喷出一口浊气,如大象喘气,惊天动地。
光溜溜的凌元肤质逐渐变回原样,身上一丝不挂,妹妹秦芝芝羞得转过身去,姐姐立马跑向不远处朝堂的桌前,将那些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一盘盘简单的叠放在地上,拿着桌布给凌元裹在身上。
如死里逃生的凌元胸腔高低起伏着,此时随性的他大口喘着粗气,将桌布围住下半身,跟秦楚楚点头致谢。之后他走到那本道教经典旁,弯腰拿起那瓶丹药,刚好还剩下两颗,全都给倒了出来。
凌元走到被洞火真人钉在木头上的两位捕快面前,将他们四肢的铁钉挨个取出,那位沈捕头重重砸在凌元身前,凌元及时伸手用肩头将他抗住,随后再放在地上,那位好心提醒他的捕快也是同样救下。
好在两人都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剩下的两枚明清丹,凌元毫无犹豫地给两个人服下。
等看到他们醒来,凌元才带着秦楚楚姐们俩离开,临走前凌元与他们说道:“洞火真人给逃掉了,秦家一案,元凶一时之间无法缉拿归案,但是三天后,秦家姐妹父亲的遗体必须归家,人死需要入土为安,府衙办事效率是一回事,民风民俗是另一回事,但不能因为不能结案,而拖延下葬时辰。”
沈总捕跟县令的小侄子同样死里逃生,瞧着眼前转身离去的凌元带着秦家姐妹,俩人四目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