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侑虽然不甚明白,为什么树林能对一个区域的降雨会有影响,但李奏那句“战后重建家园,砍光了树木”,确实触动了他。
这是他原来没有考虑过的事,且不说影响天气,不种树,儿孙怎么办?何况他也有直接感受:树林子里面,永远比没有树木覆盖的地方潮湿。
他倒了酒,走到李奏面前,才发现这郎君眼眸如矿,闪着沉淀之后才有的光芒,既无见到高官之惶恐,也无自视清高之张狂,倒是有几分宪宗皇帝脸上的意气。
为何会想到先圣?殷侑走了一会神。
“多谢殷节度使抬爱。”李奏抱拳道。
殷侑笑道:“李六郎一表人才,老夫都要嫉妒苏将军了,儿子优秀不说,连部将也那么出类拔萃。老夫敬你一杯!”
一声“李六郎”让云里雾里的李好古猛然抬起头:对了!难怪觉得眼熟,是他?不应当啊
李奏端着酒樽向李好古的方向举了举:
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以自己多年来对李好古的了解,且敬他前世为李唐而死,有意想收这么一位忠于李唐,又没有私心的宫人。
更何况,他正位于皇权周围。
收得此人,自己如虎添翼;收不得,此行便送他走前世之路。
李好古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苏元桢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也举起酒樽敬道:
“元桢一路多得李御使关照,亲军侍卫多有放肆,但他们也只是一心为了黎民百姓,希望天下人皆能度过灾年,方得国祚延绵。苏家一片赤胆忠诚,还请御使见谅。”
原来苏家已经
那我这一路走下来,除非回去就报与圣上,否则难逃瓜田李下,可他们还能让我回去报告吗?
李好古能历经四朝走到今天,他有他的处事之道:守住底线,予人方便。
否则,他也不会因为见苏元枫故意引导杨丽娘留下,便顺水推舟收下这个义女----他这一路还要仰仗苏家,既然苏三郎看上个女人,自己不过举手之劳。
他笑着举起酒樽,对元桢和李奏都举了举,笑道:
“少将军客气了。苏府有能人,仅是路过魏博、义昌两地,就能做出于百姓有利之所为,若这都要指责,某岂不是瞎了眼?”
殷侑哈哈大笑道:“看到年轻郎君如此,大唐后继有人,老夫就算是告老还乡,也无所牵挂了对了,还有位不让须眉的小娘子,可不能漏了她。”
李好古一听,不禁冒出冷汗:还好刚才自己接下来了!
这“大唐后继有人”,难道殷节度使也同理,魏博何兵马使与他们走得如此亲近,难道何节度使也
罢罢罢,都是皇族的人,一样是先圣子孙。
更何况,六郎一向为人正直,深得人心,否则也不至于被圣上忌惮,才利用王守澄冤枉他谋反,削爵断腿,成了多少大臣心中遗憾。
站在龙椅旁的李好古,比谁都清楚这一切。
如今,圣上有意扶持仇士良,可王守澄势力还在,这两方终有一搏,自己素来靠不站边自保,这个法子估计已经用到了尽头。
漳王殿下有意露底,要就是想杀了我,要就是想招纳我。他若有夺位之心,我兴许还能劝劝,那位置可不好坐
酒过三巡,殷侑便起身告辞,元枫带着洛泱、李奏、阿冽送他下船,李奏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殷侑道:
“殷节度,某已将刚才说的几个缓解旱情的法子写下,还画有一张无根水、地上源之相生图,您一看便知。”
“哦?你早有准备要将此法送与我?”殷侑有些吃惊,还是接过了那几张纸,侍卫连忙将火把凑近些,好让节度看字。
李奏摇头道:
“非也,里面还包括我们在魏博所遇,某不过是随时记录心中所想。只是,今日亲见节度在辖地有如父母官,亲力亲为抗灾,还不辞辛劳找到我们,这份心意令某感动,这才敢向节度献丑。”
殷侑打开一看,果然如他所言,忽然,两行字跳入他的眼帘:
寺庙所铸神佛像,用石像代替铜像,一来金石同源,并无不妥,二来官方熔铜铸币,可增加流通所需。
寺庙所纳僧人,须年过四十,一心向佛之年轻人出家,则其徭役赋税皆转移至家族,不可消除。
真是妙啊!
其实这也不是洛泱原创,她不过是中和了武宗过度灭佛,和宣宗盲目恢复寺庙时,两者的有益举措,走了个折中的方法。
殷侑忍不住拍拍李奏的肩膀,哈哈笑道:
“你愿不愿意跟随老夫在藩镇干苦力?你若愿意,我立马写信给老苏,要他让给我一个人才!”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iiread安卓苹果均可。】
“节度,您可不能这样当面挖人,”元桢兄弟都笑了:“您只要记得我们的好,什么时候有需要,那不是一封信的问题?”
“好!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李六郎、苏娘子,你们有了什么好点子,别忘了写信告诉我。我今年跟朝廷借了牛,终归是要用米帛还的。”
殷侑满面春风,一点不似六十老翁。
洛泱心中感动:原来,在大家印象里,晚唐藩镇节度使全都各自为政,与朝廷离心离德,这并不是全貌。
前有惩贪伏贼的何弘敬,后有爱民护国的殷侑。能救大唐的不是占城稻,也不是我脑子里记得的矿藏,而是这些拥护大唐,又有能力守护大唐的人。
送走了殷侑,洛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李奏眼里流出一抹笑意:她定是以为我将她那难看的字给了别人。他缓缓道:“放心,我的字很端正,节度能看得懂。”
哼!字写得好了不起啊!还我原稿!
腹诽一句,洛泱“噔噔噔”的沿着河边向前跑去,只听元枫在后面叫:“慢点!再掉下水,又该不记得人了。”
嗯?这个问题
元枫、李奏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刚回到舱庐,李好古跟着就上了船,见到李奏跪下便拜:“殿下!多日同船,老奴有眼无珠竟没能认出殿下。”
“免礼。我若存心避你,如何会让你认出?”
李奏此话一出,李好古心里有了底:殿下有意招他,必不会取他性命,他忙问:
“殿下此行何意?告与老奴知,老奴也好知道如何做。”
“因我得到消息,杨志诚要反。听说,他龙袍都已做好,只等你们过去宣旨,带去节钺,你们便可安全返转,若无节钺,他要用使臣人头向朝廷叫阵。你可有节钺?”
李奏声音不大,每个字却像大锤一样锤在李好古心上:杨志诚是留后,并非正式任命节度使,哪里来的节钺?他颤声道:
“此事何以不报圣上?您这般亲身涉险,若有意外,岂不让老奴心有不安?”
“依你之见,皇兄会信我的话?”李奏反问。
李好古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头来:
“殿下,老奴已是知非之年,从您祖君起,伺候过四朝圣上,老奴本想劝您远离是非您是有主见之人,且有过人胆识,老奴晓得怎么做了。”
出去的时候,李好古朝站在角落的柳青点了点头。
柳青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王守澄你个老猴子,等我们杀回京城,定要你把阿爷的金子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