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张!”
当丁炙提着一袋小笼包来到片场现场的时候,首先碰见了拿着剧本在一旁默默沉吟着的张嵩文。
他是所有演员中,最早进组的那一个,尽管他本来身在京都。
张嵩文抬起头来,看到了丁炙,顿时把剧本一放,站起身来。
“诶,你来啦。”
两人虽然也算是熟人,还是同属于欢颂传媒的艺人,但实际上在此前并没有合作过,尤其在丁炙一夜爆红之后,又忙碌起来了,两人实际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过了。
所以张嵩文自然会有所思虑,还以前的态度去和丁炙相处会不会有所不妥,尤其对方还是眼下这部戏的监制加编剧的情况下。
别觉得张嵩文这表现有些过于圆滑,但实际上,这正是多年的演艺圈生涯给予他该有的“成长”。
他可见过太多一朝得志便猖狂的年轻人,何况对方如今掌握着在剧组的“生杀大权”。
这是一个已经人到中年,依旧没有上岸的“尹天仇”。
是一个内心有点小坚持,但是有自己的“柳飘飘”要照顾,有自己的家庭要养,所以不乏圆滑的中年演员。
丁炙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思绪,但没有开口点破。
实际上,那种实现阶级跨越后在和老朋友重逢时,一开口就是“哎!别跟我客气,以前该怎样就还是怎样!”巴拉巴拉的。
不必说,潜台词多少是在暗搓搓地彰显自己的“地位”,即便可能当即没有那种明显的想法,但实际上潜意识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屈尊纡贵。
真正没有任何想法的人,反而不会多说。
“诶,屁股往一边挪挪。”
丁炙很熟练地把对方摁在座位上,然后一屁股往他旁边一坐。
“怎么样?感觉如何?”
“还好,咱们的主创都感觉挺专业的。”
“我是问你,半年多发福了这么多是什么感觉啊!”
“嗨!你个衰仔!把口仲系甘无遮拦(这嘴巴还是这么没遮拦。)”
张嵩文笑了起来,那层本来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在无形中小荣于无形。
两人叙旧一阵。
“讲真,感觉怎么样,我是说这戏。”
丁炙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正经地问道起来。
“这个角色我很喜欢,取景地设置在江城也让我觉得非常妙,尤其是这个赤坎老街的烟火气息和整个故事的基调都非常地般配。”
张嵩文一边说着,一边闻到包子的香味,喉咙不觉地蠕动了一下。
丁炙注意到了,有些奇怪。
“没吃早餐?来一个?”
张嵩文却是摆了摆手,“不了,我故意的,我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也熬了几个大夜。就是等待会那场戏。”
难怪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颓废感。
丁炙想了下今天拍摄的日程表,待会拍的大概就是张嵩文饰演的朱永平的几岁大的女儿身亡后,一场独自去买宵夜的戏份。
他的记忆力极好,印象中,那场戏实际上就是一个过场,前后不会超过一分钟。
而为了这一分钟不到的戏份,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居然为此“绝食”和熬夜,就为了呈现出角色丧女的状态。
丁炙很熟悉这种“气场”,因为他在全身心投入一个角色,比如在拍摄《追捕》时,就是这种状态。
“怎么?你有想法?”
丁炙眉头一挑。
“有点想法。”张嵩文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眼角的褶子皱起。
“对了,我本来想问导演的,这会刚好你在,干脆问你了,‘我有点没算明白,我’这个时候,女儿应该是去世了几天啊?”
在某个瞬间,张嵩文的形象莫名就和丁炙的前世记忆中,星爷那一脸期盼地问着导演“你要我用哪种死法”的脸庞重合了。
很快,其他剧组人员陆续到齐。
导演李文峰很快就协调好所有的事项,灯光、摄影、收音都没问题。
正式开拍前,丁炙突然找到了李文峰。
“导演,待会给老张拍这一条时,咱们试一试不要咔试一试,直接一镜到底试一试怎么样!”
“怎么?你和他?”
李文峰倒没觉得奇怪,此时丁炙除了编剧,更重要是有着监制的身份,何况之前有过合作,让他知道丁炙的很多想法都非常的惊艳。
“恩,刚才研究了一下,有点新想法,试一试。”
“行,依你。”
李文峰倒是颇为干脆,似乎很有工具人的自觉。
然后这时候,丁炙往张嵩文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第一场,第一镜!”
丁炙在监视器仔细后面看着。
随着拍板声下,在场中的张嵩文立马进入了状态。
一档夜宵店,零星两个人在街道上走着。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夜宵店露天的座位一口又一口地吸着烟,整个人的脊梁是塌的,烟雾在一瞬间笼罩住他的脸庞,显得极为颓败。
宵夜店的老板打包好了三份云吞走了过来,放在了桌面上。
“平哥!老样子,三份!”
张嵩文抬眼在桌面上的三份云吞上顿了一顿,眼神瞬间有些游离,缓缓站起身来,掏钱付款。
“你老婆小孩没下来吃啊?”
老板显然记得这个熟客经常是一家三口来吃宵夜的。
张嵩文没有回答,低头抽出两张纸币递给了老板。
“不用找了。”
老板也不以为意。
张嵩文拿起三份云吞,趿拉着拖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个垃圾桶。
他看一下垃圾桶,把手中其中一份云吞放在了垃圾桶盖上面。
带三份云吞回去的,无疑是会刺激妻子看到肯定会联想到刚刚去世的女儿,让她更加地难过。
张嵩文转身离开之际,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这份云吞,看那姿势,仿佛是在轻轻地拍着一个孩子的头顶。
往前走了几步后,张嵩文突然回头看了看自己原本坐这档那个座位。
那是以前一家三口下楼吃宵夜时,小女儿最常坐的位置。
就在这时候,莫名有种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自己扔掉的不是一份云吞,而是把女儿给扔掉了。
于是他又折返回去,把云吞捡了回来,重新坐在以前女儿最场坐的那个座位上,拆开一个一次性勺子,吃了起来。
一口,两口。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因为吃的太急,其中一个云吞被他给洒落在地了。
他愣了一愣,往地上瞧了一眼,然后又看着碗里的一个云吞。
凝视半饷,终于红了眼眶。
他继续大口吞咽,咀嚼声隐藏着那微不可查的哽咽声,最后,他把整碗云吞的汤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又缓缓地蹲下身,把那意外洒落在地的云吞捡起塞进嘴中,混着灰尘和泥沙,腮帮子仿佛在咀嚼石头一般用力地绷紧着,大力地咀嚼着,然后吞下。
他不能再濒临崩溃的妻子面前作软态,也没在陌生人那无心的刺激下失态。
但在这一瞬间,似乎是心底的某一根弦突然绷断,他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咔!”
场景外,传来了李文峰的喊咔声。
自此,张嵩文才捂着脸抽泣出声来。
这一刻,他似乎就是与朱永平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