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温言走了,李笑寒看着她越走越远,总算是松了口气。宝蟾也捂着脖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来,然后赶紧上前询问“娘娘有没有事?那夜四小姐她到底做了什么?”
李笑寒抬起双手去捂自己的脑袋,颤着声跟宝蟾说“你快看看哀家的头是不是坏掉了?那夜温言用力按哀家的头,哀家的头好痛!”
她是真的痛,从里往外的痛,痛得她只能靠在轿椅的靠背上,一动不想动。
宝蟾伸手去拨她的头发,看来看去却看不出任何不对劲,这头上没伤,甚至连红都没红一点,就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她将这话说给李笑寒听,李笑寒绝不信“不可能!她分明那么用力的捏哀家的头,哀家感觉头都快被她给捏碎了,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头,一主一仆不停地纠结头是好是坏,而夜温言一行人则已经快要走到宫门口。
应鹏年迈,身体都佝偻着,可是打从长信宫出来,夜温言就觉得他整个人都挺拔了许多。
坠儿小声说“应老先生这是出了口恶气,心里没有以前那么堵得慌了,人也变得精神。”
可夜温言却不那样想。
人心里有放不下的事也并不是完全不好,至少他能一直想着那个仇怨,有个执念和盼头。
一旦事情放下了,这一生对他来说,便再无牵挂,甚至再没必要继续下去。
她捏了一朵花,以灵力去探应鹏。只见这人生机前所未有的旺盛,甚至堪比壮年之人。
她并没有因此欣喜,却在心里轻叹,心情愈发的沉重。
生机旺盛得反常,这不是好事,就跟后世将死之人到了医院,医生给打强心针一样。
那不是真正的旺盛,只是在药物的催化下强行提升起来的生机。而此时的应鹏虽没有借助药物,却刚刚经历了一件比药物还要管用的大事。
多年心病一朝去除,虽不至于让李笑寒死掉给他心爱的女人偿命,但是对于一位太后来说,能得今日这场羞辱,已经是他所能见识到的极限了。
所以应鹏高兴,这一高兴就催生起体内全部生机。这种生机用玄脉的说法来讲就是在燃烧寿元,把后面几年的命全部燃烧成寿元,堆积在这一刻。能够让他暂时看起来精神抖擞,生机勃勃,甚至多数人都会替他高兴,以为他心病去除,人可以一直这样好好活下去。
却不知,迅速燃烧起来的寿元很快就要用光了,就像人们常说的回光反照,最多到明日天亮,这个人就会永远的闭上眼睛,离开这世间。
夜温言有些悲伤,其实她跟应鹏也没有太深的交情,她帮他收拾李太后一回,他替她打枚珠花,再送上应家巧匠替她做事,这说起来也是一笔交易。
但毕竟人能呈现这样的状态也是她促成的,提前寿元终结跟她也有几分关系。所以她也会想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帮了应鹏还是害了应鹏,如果应鹏早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是不是还会愿意做这件事情?
心里正想着这些事,就见原本走在她前面的应鹏停住脚,转过身看她。
“夜四小姐。”年迈的人此刻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就像是才过四十还有许多寿元可耗之人。他说,“老朽想过很多种报仇的场面,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想象中的场面也会成真。老朽虽然心里奇怪你这小姑娘为何会有这样的魄力,更奇怪那李太后为何会怕你怕成那个样子。但那不是我该打听的,我无意过问。大恩不言谢,老朽自知命不久矣,这辈子是报不上四小姐的恩了。下辈子吧,若是还能有下辈子,老朽还给四小姐打首饰。”
他说着话,冲着夜温言深鞠一躬,还是像在长信宫那样,把人整个折了起来。
“四小姐,咱们就此别过,若四小姐有空,就到应府去给老朽上柱香吧!”
他说这些话时,丝毫都看不出伤感和不舍,就像是要出一趟远门,在跟好友话别一般。
可是他知道,夜温言也知道,这不是出远门的话别,而是一场死别。
她亦冲着应鹏俯了俯身,“先生巧手,当得天下第一巧匠之称,今生能有幸识得先生,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多谢先生为我打了那枚珠花,也多谢先生借应家巧匠于我。先生放心,我夜温言行事磊落,绝不会让应家巧匠行不义之事,坏应家之名。先生,好走。”
应鹏哈哈大笑,大步走出宫门。
坠儿看了一会儿就皱眉,“奴婢怎么听着小姐跟应巧匠说的话,像是在跟死人说话?怎么还好走呢?应巧匠的话也好奇怪,听着就好像人明天就会死了,在话别。”
夜温言叹了一声,“可不就是话别么,明日穿得素静些,去应府给应先生上柱香吧!”
坠儿听得直愣,“小姐此话是当真的?”
“当真。”
“可是……”坠儿想说可是人还没死,却又觉得自家小姐从来没说过错话,便换了另一句,“可是明日是二老爷迎新夫人和新的三小姐入府的日子。”
“这样啊!那就但愿不要撞上吧!”
宫门就在眼前了,坠儿又道“小姐这就出宫吗?要不要回去长信宫去找大小姐跟五小姐?来的时候您让马车停得远,奴婢先出宫去把马车叫回来吧!”
夜温言摇头,“暂时还哪儿都去不了。坠儿你往左边看,有人来跟咱们找茬儿了。”
坠儿转头,果然看到有一人穿着中黄官袍,正往这边走来。
在北齐,能以这色系制袍者皆为皇族,皇帝穿明黄,宗亲可着淡黄,即使贵为摄政王,也只能着淡黄。可今日摄政王却着了中黄,这是比淡黄更深一些的颜色。
坠儿不懂朝廷那些规制,只是觉得这身衣裳有些乍眼。这种黄都快赶上权青城的衣裳了,是不是有点儿逾越?她把疑惑小声说出来,还说了句“小姐,那人好像是摄政王。”
她在除夕宫宴时见过权计,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夜温言点点头,“没错,就是咱们北齐的摄政王。”
说话间,权计已经走到她二人跟前,因为身量高,看着她二人时居高临下,这种感觉让夜温言很不舒服。她于是往边上瞅瞅,也没瞅着有什么地方可供站脚的,正巧不远处走过来一队宫人,搬着几把椅子,她便冲着那队宫人招手“你们过来一下。”
宫人们不明就里,但还是听了她的话走过来,就听夜温言问他们“椅子是搬到何处的?”
宫人们答“是搬去永安宫的,永安宫最近坏了一批桌椅,奴才们赶着把新的送过去。”
夜温言点点头,“既是送去永安宫的,那正好,搁一把在我这儿吧!其余的正常送,回头太后娘娘问起,你们只管实话实说,不会挨罚。”说完还怕宫人们不敢,便又对坠儿道,“你随他们往永安宫走一趟,给作个证。”
坠儿小声问她“小姐,这样好么?那位西宫太后这会儿怕是最不想见的,就是咱们这伙人。奴婢再过去一趟,她可能会气死吧?”
夜温言笑笑,“怎么不好?我觉得挺好。放心吧!咱们的西宫太后心里承受能力可强着呢,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去吧,我跟摄政王说说话,一会儿你再回来找我。”
坠儿看了摄政王一眼,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这里是皇宫,离炎华山那么近,她家小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帝尊大人眨眼工夫就能到。指不定现在就站在山顶上看呢,所以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用不着替主子操心。
坠儿跟着那队宫人走了,一把椅子成功地被夜温言给留了下来,只见她往椅子里一坐,虽然比站着更矮了,但毕竟她是坐着的,坐着的人跟站着的人说话,总归是有优势。
“这光天化日的,摄政王怎么还敢往后宫来呢?”
夜温言轻飘飘扔出这么一句,倒是出乎权计的意料。他想到了夜温言有可能会问他为何穿中黄色官袍,也想到了夜温言挖苦他腿脚之所以好利索了,其实是用了她的药。
却怎么也没想到夜温言先是给自己找了个座儿,瞬间就扭转了身高不利之势,紧接着又含糊不明地整了这么一句,她这是什么意思?
权计负手而立,看着她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带着探究,“夜四小姐好一张伶牙俐齿,看来从前的夜老将军的确是把你给惯坏了,话张口就来,也不加思考。”
夜温言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不思考的?我这可是认真思考过后才说的话呀!再者,我这话有什么不对么?眼下可不就是光天化日正当午,摄政王也确实来了后宫,怎么着,你都能来,还不让我说?后宫重地,岂容外臣随意出入?”
权计冷笑,“那夜四小姐呢?夜四小姐又为何在这里?”
“哎,咱俩不一样,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进宫可以是受人邀请,也可以只是进来随便转转。但不管我是来干什么的,前提我都是女的。而你,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前提你都是男的。所以这后宫我来得,你却来不得,即使有要事,那也得经过层层通传。摄政王通传了么?对了,王爷是来看谁的?总不能是来看李太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