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半,夜温言醒了一回,只觉脑袋发胀,四肢无力,全身发冷,头疼得不行。
想试着起来喝口水,撑了一下又倒回榻上。
她也是无奈了,每月十五灵力尽失这个毛病,从前世到今生全都带着,老天爷当真是不放过她。前世有家人护着,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师离渊,结果又赶上他坐在聚灵阵里出不来,这一天她又得自己熬,真不知道能熬成什么样儿。
但愿今日家中无人生事,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躺一天不起来。
可惜终究是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的,卯时刚过,计嬷嬷就进来问她要不要起。说今日是十五,怕是府上会有些什么安排。与其等着老夫人和二房那头来三请四催,不如咱们就早点准备着,看她们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知计嬷嬷说的是腊月十五那一出事,看来是经了那一次,把人都给惊着了。
可她实在难受,不愿意起来,便干脆实话实说“嬷嬷,我今日不舒服,只想在榻上躺着,哪儿都不想去。所以不管今日家里闹腾什么,都帮我回了吧!”
她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的,计嬷嬷当时就吓了一跳,赶巧坠儿端了盆水进来,听到这话就急了,水盆子都来不急放下就往这边来,一脸忧心地道“小姐这是跟十五犯冲吗?上月就是十五那日病了,这月又来一回。今后遇着这日子咱们可一定得留意着些,提前多烧香,祈求小姐身子好好的。”她放下水盆子过来拭夜温言的额头,结果是一手的冰凉。
计嬷嬷说“小姐身子向来比咱们都凉,也拭不出是不是发热,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吧?”
夜温言闭着眼睛微微摇头,“不请,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只需躺一天,明儿就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记得跟我母亲说一声,叫她别惦记我,我明日再去给她请安。”
正说着,穆氏就已经带着夜清眉进来了。一听说夜温言病了,娘俩立即就跑过来看。
夜清眉也想起上月十五那一遭,心里头担忧极了,一个劲儿地说“言儿你记着,今日哪都不要去,就在榻上给我躺着,哪怕天塌下来也别出这间屋子。上个月他们就是趁你病要你命,今日他们要是敢再来一次,我,我就去厨房里拿菜刀,拼也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夜温言睁开眼,看着眼前气得直哆嗦的夜清眉,心里头别提多暖和。
她去握了夜清眉的手,慢慢悠悠地说“从前只知道大姐姐~疼我,没想到竟能这样疼我,都愿意为我去拼命了。姐姐放心,如今是在家里,只要我不出去,谁又能把我怎样?”
“那可不见得。”夜清眉看了穆氏一眼,有些犹豫,但马上就站了起来,“母亲陪陪言儿吧,我突然想起来昨日答应连绵要送她件衣裳,这就去取了给她送去,再陪她说说话。”
夜清眉说完就走了,穆氏叹了一声,同她说“你大姐姐是怕连绵再来寻你生事,这是去看着她了。言儿你放心,就算清眉不去,我也是要去把她看住的。”
夜温言点点头,“多谢母亲惦记。母亲,今日十五,家里一定有许多事,您且去忙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穆氏则道“我哪有什么可忙的,不做主母了,这府里的事哪一样也轮不着我管,实在清闲得很。我就留下来陪陪你,你只管睡你的,不用管我。”
她听了这话就叹气,“母亲是在怕什么?”
穆氏怔了怔,有些慌神,“没,没在怕什么。”
“母亲是怕我因为那天的事,与您生份了。”她半扣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没精打采。但这个姿势是最舒服的,再加上这会儿是清晨,还没到最虚弱的时候,说会儿话没什么问题。。
穆氏支吾了一会儿,到底是点了头,轻轻“恩”了一声。
夜温言听了就笑,“不会,母亲想多了,我真的只是身上难受,想多睡一会儿,不是有意打发母亲。您若无事便坐在这里,生病时有母亲在身边,做子女的心里总是好受的。”
穆氏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其实我也是坐不久的,虽说不是主母了,但越不是主母,规矩也就越大。如今二房当家,前几日老太太刚说的要把从前的规矩都找回来,至少每日的晨昏定省肯定是要的。今日又是十五,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若不去,指不定要被挑出多少不是来。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比如说我仗着是大房、是从前的主母,就目中无人欺负二房,这还是好的,可别再说我们大房一家子都不懂事,不遵家规,我到是没所谓,可你们几个孩子的名声还得要呢!所以我还是得走。”
她说着话就站了起来,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家里今日会有什么安排,往年正月十五都是要有家安宴的,但今年这个情况怕是不好张罗,外头百废待兴,东西都不好采买。”
夜温言虽然没睁眼,却也听出穆氏是个什么意思,这让她有些无奈。
本想好好睡一觉,看来不费番口舌,穆氏是不能安心走的。
于是她说“娘亲,我脑子没坏,从前的事我都记得,每年正月十五怎么过,都记得。”
“你竟,竟记得?”穆氏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真的都记得?”
坠儿在边上听了就纳闷,“夫人,这些事连奴婢都记得的,小姐怎么会不记得。”
这话穆氏没接,到是夜温言想起屋里还有这么多下人站着,便睁开眼看看计嬷嬷,道“带她们都出去吧,我同母亲说说话。”
计嬷嬷点点头,带着坠儿和丹诺出了门。
听着房门关好,夜温言这才又说“我当然都记得,不只记得正月十五家里都做什么,我还记得父亲爱吃鱼,不喜吃鸭子。母亲喜欢戎装,不爱胭脂。大哥哥少时其实很喜欢武刀弄枪的,偏父亲不让,生生逼着他去科考,十二岁过乡试,十五岁过会试,可过了会试之后,却又说什么都不让他进殿试了。白白浪费了一个好名额,也耽误了大哥一身好学问。”
穆氏很激动,一边擦眼泪一边盼着她再继续说下去。
她便继续说“大姐听话,谁的话都听,连二姐的话她也听。所以她挨的欺负最多,被抢走的东西也最多。我小时候气不过,总因为这个跟二姐吵架,以为自己是在替大姐姐出头,实则却让二姐恨上了我,大姐也并没有得到多少实在的好处。”
她说得有点儿累,停了一会儿,喘了几下,再道“二姐姐从小就跟祖母最亲,每每遇着咱们大房的人都会闹上一闹。平时小闹,逢年过节就大闹。母亲为了平息事端,总会把自己的好东西送给她,一来二去的,当年从穆家抬来的那些嫁妆就也没剩下多少了,连田产地契都搭进去了许多。可惜那些东西最后都进了老夫人的兜里,二姐姐自己反到是一点儿都没落着。哦对了,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老夫人到现在还差咱们一间铺子呢,是先前还东西的时候她偷偷匿下的。母亲放心,待灾后重建完毕,女儿一定想办法把那铺子拿回来,绝不能便宜了那老太太。只是母亲也得自己藏好,可不能再给二姐了。”
穆氏双手掩面,呜呜哭泣,“原来你都记得,我还以为从前的事你都不知晓,我,我总想讲给你听,给你讲讲这个家,讲讲这些个亲人。”
她微微摇头,“不必讲,那本就是我经历过的事,何须讲?母亲,女儿始终是你的女儿,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所以请母亲一定放心,我既叫您一声母亲,您就永远都是我的母亲。”
夜温言再说不下去,昏昏沉沉睡去了。
却也没睡多一会儿,就好像听到有人来。她想睁眼看看,眼皮子却沉得很,只感觉到来的那个人把什么东西搁到她枕头边儿了,还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跟计嬷嬷说了话才走。
房门再次关上,计嬷嬷也出去了,她自此才算彻底睡去。
东院儿那头,一家子女眷都聚在老夫人的屋里,逐一行礼问安,然后由下人侍候着茶水,陪着老夫人说话。
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但细细地瞅,说话的左不过都是二房那头的,大房这边就是夜连绵在说,穆氏和夜清眉是一言都不发的。
二房那边以萧氏为首,熙春如今伤势好了,也逐渐恢复了精神,便跟着萧氏的话头溜逢。
柳氏话少,但偶尔也能说上几句,夜楚怜就恩呀啊的跟着点头摇头,偶尔笑一样做做样子。但面子上总也是能看得过去的,看得老夫人一直眉开眼笑。
萧氏如今较之从前有了很大改观,不但主母架子端得稳当,甚至对柳氏和熙春这两个小妾也是亲亲和和,有说有笑。甚至还瞧着熙春头上的银簪子说“妹妹打从跟了老爷,一天福没享着,到是跟着嘱了不少苦头。如今丧期不过百日,没有办法,但也快了,再有月余咱们就不必再穿素服,头上也可以戴花了。到时候我一定着人给你好好打几套头面,算是迎你进门的喜礼。妹妹且再忍忍,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熙春心里实在高兴,不管是不是经了老夫人的敲打才让这位二夫人有了改观,但总归是比从前好了,这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给萧氏行礼,好好谢过。
萧氏一脸的笑容,亲自扶着她坐下。然后又看向柳氏,同样笑着道“都是自家妹妹,有了春妹妹的,自然也不能少了柳妹妹。头面首饰谁都不少,都有份。”
柳氏同样谢过,却不至于像熙春那样高兴。
老夫人看着萧氏能做到这般,也满意地点头,一个劲儿地夸她“很好,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你记着,我们一品将军府是高门贵户,虽不及王府公主府,却也不输当朝一品左右丞相。所以你得把架子给我端足了,不要总是一副小家子气,出去丢将军府的脸面。”
萧氏冲着老夫人款款而拜,“媳妇谨记母亲教诲,只是有一件事,还需同母亲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