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燕京各大公园的花开了,冰冻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复苏过来,大街上轻衫飞扬,飞驰而过的自行车带起一遍尘土,尘土悄悄扑上陈旧的土墙,扑上残留的三八妇女节的标语。
进入1966年后,生活明显好转,人们的脸上重新变得红润,枯干的姑娘们变得圆润动人,树枝上的新绿吐着动人的芬芳。
林晚小心的避开人群,从边上悄悄离开学校,她有些孤寂的看看那些正兴奋聊天的同学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在同学中渐渐被孤立起来,她也渐渐害怕和同学接触。在老师眼中,她也不再是好学生了,除此之外,班上的文娱活动也不再让她参加。
林晚知道是什么原因,如果说在小学时还懵懂不懂,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出身的重要,十一中不是市重点,干部子弟比起九中来少多了,可依旧是天之骄子,而她这样出身的不多可每个班都有几个,他们也同样是班里的重点,凡有政治活动,他们便是靶子,思想汇报,什么都缺不了。
昨天,老师让她在班会上谈了对她的家庭的认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师便一再启发她,让她从思想根源认识父母的反动本质,认识这种思想的本源。
虽然发言获得了不少掌声,可她心里却感到很屈辱,但她一点不敢表示出来,还得高高兴兴的。回到家里,她也不敢给爸爸妈妈说,爸爸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工作,在学校里负责打扫实验室,妈妈依旧在剧团负责拉大幕,家里就像笼罩着一团乌云,很久没听见笑声了。
“哥!哥!”
前面一个初中的小屁孩背着个双肩包正兴奋的冲着一辆三轮车叫着,林晚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狗子,是楚明秋的弟弟,原来也在十小念书。
林晚顺着狗子的方向看去,楚明秋正秤着捆报纸,将钱付给人家,就这一会,狗子便已经跑到跟前。
“放学了!”
“哇塞,哥,收获不少啊。”狗子朝车上看了眼便叫起来,楚明秋整理着车上的东西:“那是,今儿遇上两个大买卖,有两单位处理报纸,你看,这全是。”
“能值多少钱?”狗子兴奋的问,这楚府中大概就他没有什么贵贱的概念,寒假时,还随楚明秋一块出来收过破烂,不过只出来一次,楚明秋觉着烦,这家伙纯属添乱,根本不是来帮忙的。
“估计有个七八毛吧,”楚明秋说着将东西整理好。
“公公!”
“公公!”
身后几乎同时传来两个叫声,楚明秋回头看,两个女孩正有些意外的互相打量,两个都认识,一个是海绵宝宝林晚,另外一个则是叶冰雪。
“是你们俩啊,海绵宝宝,怎么看上去一脸晦气,是不是谁欠你钱了?叶冰雪,你怎么也不大对劲,等等,让我想想,对了,是不是又偷了什么东西,这样得意?”
“说什么呢?”叶冰雪不满的叫起来,林晚偷偷的打量她,心里在想好像在那见过,终于想起来,这同学是在文化宫见过的,上次楚明秋买画时见过的。
叶冰雪初中是在女四中念的,高中时,叶校长觉着老在女中念书不好,男女混校是教育进步的一种表现,便做主让她中考时,一定要要考男女同校,叶冰雪便考到了十一中,这让一心考重点的叶冰雪很受挫折。
“海绵宝宝,谁又欺负你了,给我说说,我为你出气,谁让咱们是好同学呢。”楚明秋没理会叶冰雪,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林晚,随着年龄增加,林晚变得更加漂亮了,虽然才十六岁,穿的也是件有些旧的暗红色外套,里面套着件白色高领毛衣,却也衬出苗条的身材,黑亮柔顺的长发束成条马尾巴,刘海下是光洁白皙的额头,秀丽的眼睛透着淡淡的忧虑。
林晚对楚明秋是无可奈何,她轻轻哼了声掉头就走,狗子呵呵一笑,那笑声带着点幸灾乐祸,楚明秋没在意,冲林晚背影说:“哟,海绵宝宝,瞧不起咱们劳动人民。”
林晚转过身,冲着楚明秋说:“还劳动人民呢,你这狗崽子也混进劳动人民行列的。”
“咱们毕竟是混进去了,唉,你干脆也混进来,我带你一块混,这念书没什么意思,早点进入劳动人民行列,别成了反动派才后悔。”
林晚不满的哼了声:“你以为谁都象你,没脸没皮的。”
“哥,咱们这上那去?”狗子在边上着急的问,楚明秋在他屁股上踢了脚:“回家去,下次要考不好,我可不替你求情了。”
“哥,带我去玩会吧,下次,下次,最多也就让.,哥,下次你来打,我保证不叫。”狗子低声说。
“是吗!”楚明秋斜眼看着狗子,狗子拉长了脸:“大不了,大不了,我努力一把,考两个五分,这期末还久着呢,你就带我去玩会吧。”
“你呀,改天吧,今天不行,待会我有事。”楚明秋笑了下,狗子更高兴了:“那我也去,我也去。”
“你去作什么,我去学车。”楚明秋说:“我跟人说好了,今儿人家教我开车,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你可千万别给搅黄了。”
“是伏尔加还是大卡车?”狗子激动得双手直搓:“你跟他说说,也教教我,教教我。”
“我还没学会呢,等我学会,我教你,不过,这学期期末考试,必须要有两门上五分,外语要至少有四分,少打马虎眼啊。”
“真的!”狗子叫道,楚明秋点点头,狗子转身便跑,蓝色的书包在背上一跳一跳的,楚明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直摇头,这狗子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可楚明秋却偏偏喜欢他这样。
扭头看,叶冰雪和林晚都还在,他笑着耸耸肩:“这是我弟弟,在十一中念初一,你们这些当姐姐的,在学校多关照关照他。”
“就他?还需要我们关照,”叶冰雪摇头说,楚明秋楞了下微微皱眉:“怎么?他在学校闯祸了?”
“你这弟弟跟你一个样,不,不一样,比你真诚,”林晚说:“也跟你一样好打架。”
楚明秋推着车沿着公路慢慢走,叶冰雪也同样推着车,林晚却是走路,叶冰雪补充道:“你这弟弟,上学期,我就看他打过两次,上周又打了一次,这次打的,唉,对了,林晚,好像是你们班的那个,好像邮电部大院的那家伙,瘦高瘦高的。”
林晚轻轻嗯了声,瘦高瘦高的那家伙叫徐清,是大院子弟,从入校开始,他便将矛头对准了她,几次班会都大张旗鼓的批判她,从她穿着,到言谈举止,全都在他批判之列,两周之前,她穿了件翻毛的小西装,被他看见了,徐清居然就在教学楼前将她拦着,要她回家去换一件,当时好多同学围着看,惊动了老师,最后老师让她回家去换了才来上课,当时她是哭着回家的。
没想到,两天后,徐清鼻青脸肿的到学校上课,老师问他,他也不说,只说自己碰着了,没想到居然是狗子下的手。
“徐清,邮电部大院的,”楚明秋喃喃重复,林晚吓了一跳,她以为楚明秋要出手连忙说:“你可千万别,你怎么老喜欢打架!不跟你说了。”
“海绵宝宝,你啊,”叶冰雪却摇摇头:“这帮大院的,就该收拾。”
“你哥不是在十一中吗?让他出手怎么样?”楚明秋神情很随意,叶冰雪摇头说:“不行,他正准备高考,这时候不是惹事的时间。”
楚明秋楞了下,扭头看着叶冰雪,叶冰雪有些奇怪:“怎么啦?”
楚明秋笑了笑,这叶冰雪看上去挺文静,说话做事却挺有女汉子的风采,叶冰雪说:“公公,早就听说你身手厉害,什么时候露一手,让我们瞧瞧,就拿那徐清练手怎么样?”
“快别!”林晚大惊连忙拉住叶冰雪,叶冰雪扭头看着她:“怎么?你见过?”
林晚迟疑下点点头,叶冰雪高兴的问:“唉,你说说,他身手怎么样?能打几个?就徐清那样的?”
林晚咬紧嘴唇不吭声,楚明秋似笑非笑的说:“叶冰雪,什么时候让你哥来试试,我打给你看。”
“拉倒吧,就他那身板,和你打,不行,不行。”叶冰雪连连摇头。
正说着,前面的小树林传来叫声,显然里面有人在约架,楚明秋不想干预正要走开,忽然他停下脚步,微微皱眉,扭头对叶冰雪说:“帮我看着下。”
说完他便冲进小树林里,小树林里,狗子被七八个大汉围着,狗子面不改色,手里拉着根棍子正冲那些家伙叫着:“今儿我一个人,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小丫挺的,挺横!”人群中有人叫道,狗子正要开口,忽然发现楚明秋出现在后面,他下意识的扔掉手中的棍子,脑袋立刻耷拉下来。
“小子,你不是横吗,怎么蔫了!”
楚明秋在后面只能看到那些人的后脑勺,这些统一带着帽子,穿着旧工作服,他淡淡的开口道:“怎么,以多欺少,这可丢份。”
旧工作装们连忙回头,楚明秋淡淡的站在那,为首那人扫了他一眼:“哟,还藏着个帮手,还有没有,都出来吧,哟,还有个女的,这女将也上阵,咱可不打女的,清子,这可怎么好?”
楚明秋扭头一看,却是叶冰雪跟进来了,他微微皱眉,叶冰雪抢在前面叫道:“好啊,徐清,在学校看上去挺老实,在外面却在打架,原来你是装的。”
徐清脸色变了,有些畏缩胆怯,为首的那人却满不在乎的大包大揽:“今儿的事与清子无关,是我和那位小兄弟的事。”
“你跟他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楚明秋说。
“关你什么事?你丫谁呀?”为首的小子看上去挺凶,剃了个板寸,穿着件旧军装,他是人群中唯一穿旧军装的人。
“我是他哥,周围胡同里的兄弟们叫我公公,还请教你是谁?”楚明秋不动声色的说,他心里有些奇怪,这附近大院的孩子,特别是同年龄段的,不敢说百分之百都认识他,可至少这些敢在大街上堵人的,七八成都该认识他。
“他就是公公!”
“公公!”
旧工作装们低声议论起来,声音中有些胆怯,旧军装却淡淡的说:“没听说过,你丫是他哥,行,我先收拾你。”
“你还不配我出手,听好了,今儿是单挑,你们不出手,我不出手,狗子,你先会会这家伙。”
“行,哥,三分钟,让他躺下。”狗子高兴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准备动手了。
“别轻敌,这小子练过几天,下盘不够稳,手上的功夫还可以,可能是军队捕俘术。”
“管那么干啥,哥,你在一边看着。”狗子高兴坏了,以前楚明秋从不准他出手,每次在外面打架,从来不带他,没想到今天居然大改以往作风。
“行啊,打赢了,回去扎马步一个小时,打输了,一周不准出门。”
“行,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小子,来吧。”狗子完全不在乎楚明秋怎么收拾自己,迫不及待的冲着旧军装招招手。
场上情况有些奇怪,一边七八个人,另外一边就一前一后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气势却死死压住这七八个,叶冰雪看着既奇怪又兴奋,两眼冒着光,激动得浑身发抖。
旧军装冷笑声:“那好,我就先收拾你这小崽子,哎,我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别说我以大欺小啊。”
旧军装说着朝狗子走去,外面又进来几个人,楚明秋扭头看了眼便楞住了,进来的这些人,领头的居然是王五,王五看到楚明秋也不由楞住了。
楚明秋心里有些紧张了,这人数差距太大了,这要单挑,他谁也不怕,可这群狼咬死虎,而且身边还有个叶冰雪,这丫头似乎一点没意识到危险,依旧是那样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