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声在安静的课堂是这样突兀,正在讲习题的老师都禁不住停下来,全班同学都回头看着他们,楚明秋微微皱眉,炮姐还没察觉,有点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
“你,你,真要考中专?!”炮姐有些口吃。
“上课呢,老师正看着你呢!”楚明秋小声提醒,炮姐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坐端正,可事情已经扩散开了,王少钦转过身来,看着楚明秋,伸手将报名表抓去过。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公公报名考中专了!”王少钦站起来大声宣布,教室里顿时乱了,几乎所有人都看着楚明秋议论起来,楚明秋将王少钦一把抓过来,摁在座位上。
“上课!上课呢!瞎嚷嚷什么!”楚明秋不高兴的将报名表夺回来,王少钦回头说:“公公,你可是咱们班第一个报名中专的!”
“安静!安静!”老师在讲台叫道,同学们渐渐安静下来,可依旧有不少同学扭头看着楚明秋悄声议论,老师又叫了两声,同学们的议论声才渐渐平息,老师看着楚明秋:“楚明秋,你报中专了?”
楚明秋站起来答道:“是,正在填报名表。”
老师皱眉看着他,过了会才说:“以你的成绩考个中专没有问题,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下。”
“谢谢老师!”楚明秋冲老师鞠个躬才坐下。
老师继续讲课,王少钦偷偷转过身来:“我说公公,你这是弄的那一出啊,怎么想起报中专了?”
“不是说吗,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楚明秋笑道。
王少钦哭笑不得:“你这也算阳关道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楚明秋得意洋洋的:“你们那条道多少人,就算阳光大道也给挤成独木桥了,咱选的这条道,就俺一人,就算独木桥也成阳光大道了。”
苦妞一直支着耳朵听呢,此刻忍不住噗嗤一笑悄悄回头:“公公你这张嘴啊,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比八哥还强,他们怎么叫你公公,该叫你八哥才对!”
楚明秋耸耸肩嘻嘻一笑,低头继续填他的报名表。下课铃一响,楚明秋这可就热闹了,朱洪林百顺韦兴财,葛兴国猴子委员王少钦,全围过来了,纷纷问他是不是这样。
楚明秋有些哭笑不得,他就报一个中专,有必要这么热闹吗?林百顺替他连声抱屈,葛兴国觉着非常惋惜,可楚明秋却在人缝中看到莫顾澹和关从容在一块聊天,时不时还得意的朝这边看看。
放学的时候,楚明秋刚出教室,殷柔柔在教学楼外的树下冲他招手,楚明秋走过去,殷柔柔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我听说你要报考中专?”
楚明秋下意识的点点头:“是,你也知道了!”
殷柔柔好像有些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
楚明秋莫名其妙:“怎么啦?”
殷柔柔咬紧下唇,看着楚明秋的神情好像更加生气了:“你怎么这样!你要对自己负责!”
说完,殷柔柔转身便跑,楚明秋满头雾水的看着她跳动的背影,白色的连衣裙飘过操场,就像一团漂浮的白云,楚明秋禁不住呆了呆。
“这小狐狸该不是喜欢上自己了吧?”楚明秋有些明白了,再看那团火,他忍不住乐了,瞧不出来,哥们还挺受欢迎,这要在前世,估摸着,这小狐狸该给俺写情书表白了吧。
“今儿真高兴呀,今儿真高兴!”楚明秋哼着小曲,洋洋得意的出了校门,下午他不打算再来了,过上几天再来拿准考证就行了。
出了校门,没走多远便看见朱洪在路边,现在中午林百顺和韦兴财都在学校吃饭了,这两家伙自从卖皮箱挣了钱,借口要复习,中午便不回家吃饭了,剩下朱洪一个人。
“公公,我不明白,你干嘛要考中专。”朱洪神情很有些寂寞。
“读书读腻了,不想读了,中专只读三年,高中大学,还要读七八年,老天,这不累死我啊。”楚明秋很随意的说。
“你这人啊,总是绕来绕去,这肯定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朱洪说。
楚明秋低下头沉默的走了会,朱洪也没打搅他,良久,楚明秋才叹口气:“其实,我这也是不得已,我出身资本家,现在考大学政审越来越严,今年好不容易吹来股暖风,我担心以后政策又变,想抓住这个机会,这话你就不要给别人说了。”
朱洪闻言轻轻点头,这下他相信了:“唉,这样也好,中专毕业也一样为国家作贡献。”
“那是,都是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干什么不是干,我的要求不高,有个工作就行。”
“你这人啊。”朱洪忍不住笑了。
俩人说说笑笑的朝家走去,街上的人不多,六月的阳光炙热的烤烫着大地,墙上的标语变成了“热烈庆祝党的生日!”。
“公公,刚进学校时,我对你还有些看法,觉着你是资本家少爷,几年同学下,你完全改变我对你的看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对出身不好同学的看法,”朱洪低沉的说:“说实话,你要走了,我还真舍不得,公公,咱们算朋友吗?”
“当然,其实,咱们隔得也不远,有空我会上你那玩去。”楚明秋说。
“公公,其实我最佩服你一点,你非常善于交朋友,三年同学,大院的胡同的,都交了些朋友。”
“大院的?”楚明秋笑了下意味深长的说:“朱洪,不能只看表面,三年同学,我现在能确定的是,你林百顺韦兴财是我的朋友,大院的,我还真不敢确定。”
“哦,为什么?你不是和王少钦委员的关系挺好吗?”朱洪有些奇怪的问。
“朋友不是单方面的,是双向的,我认为你是我的朋友,反过来,你也认为我是你的朋友,这才是真朋友;其次,朋友这两个字好说不好作,俗话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才是真朋友。”
“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把你看成朋友?”朱洪反问道。
楚明秋略微点下头,朱洪感到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班上有几个大院同学和楚明秋的关系还不错,比如委员王少钦,他们在班上就和楚明秋处得挺好,可没成想,楚明秋却没有把他们划入朋友一类。
“为什么?”朱洪问道。
“拉倒吧,人家是上等人,咱们是下等人,能和咱说句话已经给天大的面子了,咱得有自知之明。”
“什么三六九等?”朱洪摇头说。
楚明秋冷笑一下,抬头看着远处阳光下的高楼,那一遍高楼在周围胡同低矮的平房中是如此高大,令人瞩目,红色的砖墙,楼顶高高飘扬的红旗,可以想象,高楼的大门口,军装笔挺的警卫战士,四周漂亮的围墙和繁盛的树木,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我们常说,毛主席的著作永远指导我们工作学习,所以,我们要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我也几次给你说要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特别是那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毛主席在这篇文章中说‘无论哪一个国内,天造地设,都有三等人:上等、中等、下等’,那么当今社会的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是那些人呢?大院和大院子弟算是上等人,你们这样出身工人农民的子弟算是中等人,我这样的算是下等人。”
朱洪自然看过这篇文章,这篇文章的每个字都记得,可他除了看出了阶级斗争外,便没想过其他,从没想过以这篇文章来分析对比当今社会,楚明秋引用这篇文章,他自然无法反对,好半响才软弱反驳道:“那是资本主义社会,是旧社会。”
楚明秋笑了笑,依旧望着远处的高楼,声音有些缥缈:“这话可不对,毛主席在文章可说了,无论那个国内,其中就包含了现在,朱洪,我不是在和你辩论,我是在说如何读书的事。”
“老师经常说不要读死书,毛主席的文章一定要和社会现实联系起来读,否则不会有什么用处,你看了这篇文章,你说说你有那些收获?”
朱洪楞了下,慢慢的低下头,楚明秋没有继续追问:“毛主席的文章具有永恒的指导,每个社会都要分的,具体怎样分是根据这个社会的评判标准,正是这个标准将人划成了上中下三等。
在资本主义社会,评判标准是用金钱,咱们社会主义呢,咱们这些学生呢?首先是出身,一个出身便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他们那样的革干是上等人,我这样的,便是下等人。
从政治上说,你,林百顺韦兴财,和他们是平等的,是无产阶级,可实际上,他们又比你们高一等,为什么这样说呢?
就像毛主席在文章中所说,无产阶级阵营中,还可以划分无产阶级半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可以分为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如何划分他们呢?标准便是经济和政治条件。
大院子弟们享受的经济政治条件多好,他们住的是楼房,你们住的大杂院,他们的父母有体面的工作,有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拿着丰厚的工资;而你们呢?比比就很清楚了,所以,在他们心中,你们要低一等。
除了这些,社会总资源是有限的,就好比你们家里,每个月只有一百块钱,用在你身上多一点,你弟弟妹妹身上就少一点,国家每年在教育医药卫生住房建设等关于人民生活上的资金就那么多,这方面多点,那方面就少点,社会各阶层各领域都在争夺资金,用这边多点,那边就要少点,以教育为例,重点学校多点,普通学校就少点,城市里多点,农村便少点。
那么国家资源的分配权在谁手上呢?朱洪,绝不是你那每天汗水摔八瓣的父亲手上,绝对是在莫顾澹关从容,他们那在宽敞明亮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父亲手上。
所以,大院有比胡同有更好的条件,大院有独立的,条件更好的幼儿园,大院有单独的商店,里面有市场上少见的商品,种种这些,自然而然便造成他们的优越感,他们在与人交往中便有了个身份认同,其中最基本一条,便是大院,在他们看来,大院是一种身份,只有具备了这种身份,才有资格和他们平等交往。”
朱洪震惊之极的停下脚步看着楚明秋,楚明秋依旧沿着自己的思路说:“社会资源不仅仅体现在国家财富分配上,还有,就业机会,入团入党等等。
上次你要去贴大字报,我告诉你说,他们在针对你,因为你对他们造成了威胁,其实,就是你和你代表的那些人,出身好,成绩好,你们这些人威胁到他们对社会资源的占用上。
对我们而言,将来的出路有,考大学,入伍参军,进厂当工人,下乡插队当农民,毫无疑问,大学参军是最好的出路,参军就不说了,大学是最好的出路,你注意没有,要求废除高考的叫声中,大院子弟的声音最响,我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为什么呢?
很简单,废除高考后,大学录取势必进入推荐制,谁能上大学就靠学校推荐,朱洪,到那时候,恐怕胡同子弟想要上大学便少之又少,除了极少数优秀的,绝大多数都不可能上大学。
所以,从根子上说,这是那些大院子弟们企图独占高等教育资源的一种尝试,至于,什么高考是资本主义遗毒,这不过是他们为掩饰这个目的披上的一层漂亮外衣。
朱洪,你觉着我成绩好,考中专可惜了,哼,其实若能考上中专,我就已经非常幸运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就算我考得好,也通不过政审那关,我的路其实不是什么阳关道,而是独木桥。”
朱洪倒吸口凉气,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楚明秋比他强在那了,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楚明秋游刃有余的周旋在大院和胡同之间,他始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地位。
“你是不是太悲观了,党不是说了重在表现吗,你也说过,只要好好表现,党就不会抛弃出身不好的同学。”朱洪心里信了八九分,可还是有点不死心。
“不错,这话是我在班会上说的,”楚明秋平静的说:“除了说这些,我还能说什么?你看看,宋老师找你谈过话吧,找林百顺韦兴财谈过吧,找莫顾澹猴子他们谈过吧,可找过我,找过秦淑娴,还有彭哲谈过没有?没有吧,你想过为什么没有?”
朱洪下意识的反问道:“为什么?”
楚明秋没有开口,推着车默默的走着,朱洪反应过来,他有些不相信的问:“难道,难道,宋老师不希望你们考本校?”
“这可是你说的?”楚明秋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朱洪苦笑下摇头:“我不信。”
楚明秋还是不说话,朱洪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他沉默下上前拦住楚明秋,郑重的看着他说:“我向你保证,以人格向你保证,今天你说的任何话,绝不泄露给第三个人。”
楚明秋依旧沉默了会才说:“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好吧,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幻想是有害的,一个老抱住幻想生活,等到幻想破灭时,他才发现,如果早点抛弃幻想,另辟蹊径,或许有一个不错的结果。
宋老师这样作其实我心里还是挺感激的,原来我对她还有些看法,可这次,我觉着她没有做错,算得上是个好老师,她不能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暗示我们,学校的政策没有便变,政审依旧严格,我没有希望,所以我现在便改弦更张,犯不着去走那条独木桥。
作为老师,谁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成为国家栋梁,可当这个学生明明可以进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最后却不得不由他的老师亲手毁灭他的梦想,朱洪,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非常残忍,这要战胜良心。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从古到今都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宋老师是老师,她跨不过内心这道坎,但她又没办法,理由说不出口,或者难以说出口,说出来便是错误,便是罪,所以她只好不说,可她又不愿意我我们毁在九中的政审上,所以,她希望我们考高中,但不要考九中,最好考其他学校,以后便不会有良心债,明白了吗?”
“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去拿报名表时,宋老师说了些什么?”朱洪还是不死心的反问。
“她劝我再考虑,说要找我妈谈谈。”楚明秋神情有些黯然:“可也正是因为这点,我感觉很不好。”
朱洪心里已经信了九成,可还有那么一成侥幸,他忍不住看着楚明秋,试探的问:“如果,我说如果,你的判断应验了,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楚明秋苦笑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不上大学,不上中专,就不活了?”
朱洪长长叹口气,交往三年,今天楚明秋谈得最深刻,也进一步了解了他,朱洪不知道楚明秋对他的前途的判断,可就凭前面的话关于大院和胡同的判断,就已经折服了他。
铃声响起,几辆自行车从街上奔过,几个半大不大的小子追逐着驶过胡同,楚明秋看着他们的背影露出淡淡的微笑,朱洪觉着这笑容里有丝轻蔑,路边的柏树上,浓密的枝叶里忽然响起孤独的蝉鸣,蝉声高亢,给寂寞的胡同添加了几分热闹。
楚明秋和朱洪在岔路口分手,骑上车飞快的朝楚家胡同奔去,他自然不知道,在边上的胡同中,刀光闪亮,正上演一出凶狠的拼杀,厮杀没有持续多久,一声惨叫,人群分散两边,中间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血从五指中涌出,迅速流到地上,渗入泥土中。
一群人迅速跑开,另外一群人飞快抬起倒在地上的人向医院跑去,胡同依旧静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除了地上那团血。
内心这道坎,但她又没办法,理由说不出口,或者难以说出口,说出来便是错误,便是罪,所以她只好不说,可她又不愿意我我们毁在九中的政审上,所以,她希望我们考高中,但不要考九中,最好考其他学校,以后便不会有良心债,明白了吗?”
“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去拿报名表时,宋老师说了些什么?”朱洪还是不死心的反问。
“她劝我再考虑,说要找我妈谈谈。”楚明秋神情有些黯然:“可也正是因为这点,我感觉很不好。”
朱洪心里已经信了九成,可还有那么一成侥幸,他忍不住看着楚明秋,试探的问:“如果,我说如果,你的判断应验了,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楚明秋苦笑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不上大学,不上中专,就不活了?”
朱洪长长叹口气,交往三年,今天楚明秋谈得最深刻,也进一步了解了他,朱洪不知道楚明秋对他的前途的判断,可就凭前面的话关于大院和胡同的判断,就已经折服了他。
铃声响起,几辆自行车从街上奔过,几个半大不大的小子追逐着驶过胡同,楚明秋看着他们的背影露出淡淡的微笑,朱洪觉着这笑容里有丝轻蔑,路边的柏树上,浓密的枝叶里忽然响起孤独的蝉鸣,蝉声高亢,给寂寞的胡同添加了几分热闹。
楚明秋和朱洪在岔路口分手,骑上车飞快的朝楚家胡同奔去,他自然不知道,在边上的胡同中,刀光闪亮,正上演一出凶狠的拼杀,厮杀没有持续多久,一声惨叫,人群分散两边,中间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血从五指中涌出,迅速流到地上,渗入泥土中。
一群人迅速跑开,另外一群人飞快抬起倒在地上的人向医院跑去,胡同依旧静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除了地上那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