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事,这么急驰火燎的把我叫回来?”岳秀秀边点边问。
楚眉没有开口,她恢复了乖宝宝的形象,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六爷,楚明秋坐在她旁边,心里琢磨着待会该怎样开口。
六爷吸了口烟才慢吞吞的开口:“眉子,你们学校整风进行得怎样了?”
楚眉迟疑的看着六爷,在她的记忆中,六爷从来不问家里孩子在学校的事情,那怕对楚明秋这样宠爱和严格,也从未问过他在学校的表现,甚至连考试成绩也从未过问,更别说政治活动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眉子,你就说说吧。”楚明秋催促道:“详细点。”
楚眉强忍着疑惑说道:“学校整风挺好的,”楚明秋立刻打断她:“别敷衍,开座谈会没有?贴大字报没有?你发言没有?都说些什么?你贴大字报没有?都写了些什么?其他人的大字报都有什么内容?”
楚明秋急促的问了一连串问题,楚眉倒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些,她很笃定,停课整风两周,各系各班都组织了一系列座谈会,邓军动员她多次,她都没有发言,相反她却激了激邓军,结果邓军在班上的座谈会上发言,向校党委提出六条意见,郭兰动员的两个女生也象她说的那样提了意见。
座谈会总算成功了,可何新还是不满意,原因是其他年级提出了更激烈的意见,他们班上的意见还是那样不温不火,最激烈恐怕就算邓军的六条意见了。
会后何新再次进行动员,或许是受报纸上激烈言辞的刺激,这次动员很成功,在最后一次座谈会上,大家真正畅所欲言,不但向校领导也向系领导提了不少意见,但她楚眉没有,同寝室的胡振芳也没有,全班大概只有她们这几个出身不好的没有提意见。
最近一个多星期,从燕大刮来股大字报风,好些同学跑到燕大去看,回来便在校园里贴出了大字报,58级几个同学还计划成立百花学社,出版个新刊物,他们对现在的校刊非常不满,扬言要用这本新刊物取代校刊,弄得校刊那个平常趾高气扬的主编心慌意乱,到处约稿,要求越激烈越好。
“大字报的内容很多,都是给学校提意见的,有些还很激烈,比如有批评党员干部脱离群众的,有批评党委领导制,赞同教授治校的;有赞同成立平反委员会的,批评斯大林错误的,有主张民主的,说什么的都有。”
正说着甘河进来了,楚眉看了他一眼又说:“还有主张为重新审查胡风反党集团案件的。”
六爷插话问道:“你呢?你写了没有?”
“没呢,我记着爷爷说的,先看看再说,座谈会上我没有发言,也没贴大字报。”楚眉说:“怎么啦,爷爷,是不是……”
甘河这几天倒是老老实实除了去医院外,就是在准备孩子出生后的东西,楚芸已经出现了症状,医生说一周之内便要生产,为此他忙得团团转,尽管内心很想去原单位看看,可他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现在忽然听说有人在呼吁给胡风平反,他不由精神一振,心中充满希望,胡风若平反,他的问题自然便解决了。
六爷根本无视甘河期望的目光,又问岳秀秀:“你在政协呢?都说了些什么?”
岳秀秀到现在还莫名其妙不知道六爷要做什么,不由纳闷的问:“你这是要做什么?政协没啥事,每天都开会整风,学习上级文件,声讨三害,帮助党整风。”
六爷眉头皱起来,楚明秋连忙问道:“老妈,你发言了吗?都说了些什么?”
岳秀秀这下明白了,她禁不住嘲笑道:“看你们,是不是被吓着了,党的政策你们不是不知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就算说了点过头的话,也没什么。席的讲话我们都听过了,他老人家说得多好,我看你们就该听听,受点教育。”
“老妈,这事没那么简单,”楚明秋看着热情的老妈,禁不住摇头,他真拿她没办法。
岳秀秀要正要反驳,六爷眼睛一瞪沉声道:“听他说下去。”
楚明秋于是将自己刚才的判断又重新说了一遍,最后下结论似的说:“老妈,眉子,甘河,现在有些言论已经超出整风了。老妈,眉子,甘河,现在这场运动已经越来越难以看清了,后果难以预料。”
甘河抿下嘴想要争辩,岳秀秀却不相信的摇头:“你多大呀,懂什么,就在这胡说,有什么好怕的,全国多少人参加整风,总不成参加的都有罪吧?再说,我们不也是响应党的号召吗,帮助党整顿三风!我看呀,你们还是多心,当年刚解放时,你们也是这样疑神疑鬼,结果呢,不是啥事没有,我就总结了,听党的,没错!”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连六爷这样老奸巨猾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楚明秋当然更不清楚。
楚明秋有些着急了,他连忙劝道:“老妈,老妈,时移势易,情况不一样,再说,这是给党提意见,这是要被记下来的,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后年,将来要有什么,会被翻出来。”
楚明秋的坚持源自那点记忆,不知道什么开始的运动,到那时,这些话一定会被翻出来,成为反党的罪证。
岳秀秀还是不以为然:“儿子呀,你还太小了,还不懂,你就别管了,咱们是新社会了,不是以前那种封建王朝,行啦,行啦,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胡风的案子现阶段不行,至少要再过一段时间,按照现在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甘河,别灰心,要不了几年的。”
“当!当!当!”长烟杆在铜烟缸上敲得当当作响,岳秀秀扭头便看见六爷阴沉的脸,顿时闭上嘴,全家人都知道,六爷发火了。
“左传上说,君子居安思危;论语说,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大学说君子慎独;明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几年,多少运动了,镇反肃反,三反五反,思想改造,反胡风,现在又整风,将来又是什么,你知道!?”
岳秀秀啊了声,张嘴楞在那了,六爷说的是实情,新中国什么都好,就是运动太多,老百姓流传,国民党税多,***会多,三天两头开会,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这个运动结束,没多久,下一个运动又来了。
“老妈,老爸说得没错,不管说什么,这次整风应该没什么,可下一次呢?日子长着呢,咱们还是小心点好。”楚明秋苦口婆心的劝道,岳秀秀心中暗惊,她看着楚明秋,心里不断琢磨起来。
六爷又厉声追问甘河,面对有些盛怒的六爷,甘河不敢分辩,连忙解释,他最近除了医院,那都没去,就在家准备孩子的东西,六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过还是警告他,最近一段时间不准去学校,不准去原单位,更不准写申诉材料。
随后,六爷又警告楚眉,在学校不准乱说乱动,更不准去贴大字报,楚眉也连声答应。楚明秋眉头一皱,看着楚眉欲言又止。
随后六爷便把他们赶出客厅,只让岳秀秀留下,楚明秋拉着楚眉到一边,悄声问她:“眉子,敢不敢赌一把?”
“赌?赌什么?”楚眉疑惑的看着他。
“富贵险中求,前程也同样险中求,”楚明秋慢悠悠的说道,眼中带着笑意:“咱们出身不好,入团入党都很困难,眉子,你入党了吗?”
“还入党呢,俺连团员都不是。”楚眉笑道,心里却暗暗诧异,这古灵精怪的小叔要闹什么?冒险?这个倒挺有兴趣,可冒什么险呢?
楚明秋点点头,这与他的判断相符,他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压低声音说:“眉子,敢不敢公开反对那些什么教授治校啊,扩大民主呀之类的主张?”
楚眉心中一动,脸上浮出笑容,伸出白生生的手指在楚明秋额头上轻轻一点:“你这小狐狸,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完之后,楚眉笑盈盈转身推着她的自行车:“给爷爷奶奶说说一声,我回学校去了。”
甘河叹口气,原本升起的那点希望转眼便破灭了,楚明秋看着他落寂的背影,也叹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当然更不可能告诉他,光明还要等很久。
楚明秋看了看客厅,客厅里很安静,也不知道六爷和岳秀秀谈得怎样了,他心里清楚,六爷把岳秀秀单独留下的目的。
晚饭后,趁着虎子和狗子在百草园里玩,楚明秋悄悄问吴锋,他在政协都说了些什么,吴锋淡淡的摇摇头,楚明秋松了口气,想来也是,他们那漏网室,谁敢乱说乱动,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老泥鳅,滑不溜手。
其实他有些羡慕楚眉,赶上这个投机钻营的好时候,唉,看看小身板,再等等吧,机会一定还有,那场革命..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