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饭碗,忽然很心虚,就如一个张皇无措的小孩子,连儿子的面容,都不敢看。
却听得罗迦的笑声,那么温和,“宏儿,你父皇喜欢太后,太后也很喜欢你父皇啊。太后一直都关心你的父皇,尤其是他生病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太后诊治他。所以,你父皇就特别感激太后,尊敬太后;不止太后,我也很喜欢你的父皇……”
孩子的眼神变得那么疑惑。
芳菲忽然抬起头,如释重负。
却看到罗迦的眼神,宽容,温存,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内心那种激烈的情感,再一次涌动起来,反反复复的,就如初恋时候的少女。
一直,都是心目中的那个英雄。
他的出现,关切着自己。
天大的事情,有他担当。
孩子却不肯罢休:“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父皇?”
“因为你父皇是个好皇帝,他心地特别善良。”
“那,您说,为什么先帝爷爷不许太后给我父皇做饭?”
芳菲的眼神又紧张起来。
罗迦却笑起来。
眉梢眼角,那么沧桑。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宏儿,这是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先帝爷爷早年也是一个很英明的皇帝。但是,到了后来,他经常喝酒,慢慢地,酒精中毒,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怪。所以,就下了很荒诞的命令,不许太后再和你父皇往来了……这是先帝爷爷的错误,知道么?”
孩子困惑起来:“我父皇说,先帝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怎会犯错?”
“再了不起的人物,喝多了酒就会犯错。先帝爷爷晚年的时候,整天醉醺醺的,犯了很多错误……”
“可是……”
“所以,宏儿长大了,就不能喝太多酒。”
孩子呆呆地看着他,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只芳菲,笑起来。
那么酸楚。
所有的过错,他都一肩挑了。
他也看她一眼,那么不经意地,给她夹了一块风干的鸡腿,“芳菲,多吃一点儿。你最近气色很不好。”
芳菲默默地吃饭。
宏儿的目光好奇地转移到太后的身上,本来,神仙爷爷的举止那么奇怪,可是,却见太后的举止,一点也没别扭——而是那么习惯。
好像神仙爷爷这样照顾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尤其那一句一句的“芳菲”——
既然这么熟悉,为什么当初太后摔下山崖,要蒙着眼睛,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神仙爷爷呢?
他的困惑还来不及说出口,自己的碟子里,又放了一些爱吃的菜肴——全是神仙爷爷夹进来的。
“宏儿,你也多吃点。等病好了,才会快快长大。”
小孩子还要说什么,又说不下去,想起自己的父皇,总是委屈,嘴巴扁扁的。
他不提他的父皇,但是,有人帮他提:“宏儿,你父皇一直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曾经御驾亲征南下,打败了南朝军队,稳住了北国江山……现在,你才能乖乖地做一个小皇帝……”
孩子听得别人谈起父皇的丰功伟绩,当然开心,眉头也舒展开来:“我父皇是个天大的英雄。”
“所以宏儿也要快快长大,做一个和你父皇一样的大英雄。”
孩子兴奋起来:“我以后也可以御驾亲征么?”
“当然可以。我们北国的皇帝,历代都是马上打下江山的。要文武全才。宏儿,你现在就要学好本领,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帝……呵呵,现在宏儿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了,我认识的其他孩子,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宏儿……”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只飞蛾从开着的窗子里进来。
最近天气寒了,这种蛾子,也随风窜进来。
他的筷子一抖,一根筷子定在窗户上,正好插在飞蛾的翅膀上,薄薄的蝉翼颤动,却并不受太严重的伤。
孩子大喜过望,“神仙爷爷,这个怎么弄?快教我……”
他也学着扔一根筷子过去,但是,只能掉在地上。再看神仙爷爷,就如以前一般,那么帅,那么有本事。
就连芳菲也笑起来。
罗迦对上她的眼神,两个人之间那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甚至她的小小的嗔怪——呀,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耍帅。
但是,宏儿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帅,孩子想起他的许多本事,眉花眼笑,“神仙爷爷,你会教我本事么?”
“当然。我还有许多本事,都要一样一样地教给我宏儿。”
孩子忽然想起什么,他说“我们北国皇帝”的时候,就好像他自己也是皇帝一般。但是,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飞蛾的翅膀上了,再也来不及追问了,满心思,都是如何学会神仙爷爷那招特别帅的本事。
这一晚,宏儿玩儿得非常开心,很早就熟睡了。
月光,出奇的明亮。
山上,月白风清,山花烂漫。
只有两个人影。
是牵着的手,一起漫步在月下花前。
心跳得那么快,仿佛两个初恋的少年——在慈宁宫的一切约束,都需要迅速被抛弃,需要那种无拘无束的爱的感觉。
已经跑到了一片平整的草地,四周都是野花的香味。
她忽然松开他的手,奔跑起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
就如看着淙淙流水之下的一只轻盈的小鹿。
她的声音,也那么轻快,细细的,缠绵的:“陛下,你来追我呀……”
他笑着,长腿伸出,几步跑过去。
她的奔跑的脚步,远远比不上他的轻快,很快被他抓住。
从后面,拦腰抱住,手如灼热的铁桶一般,热气洒在她的耳边,声音沙嘎:“小东西……我太开心了……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往下,已经来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是情人才知道的彼此最愉悦的感觉。
她只是笑,咯咯地,轻轻地喘息。
他的手,拥抱得更紧,狠狠地,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怀里。
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的自由自在了。
她浑身瘫软,整个人,如一池柔软的春水,几乎要完全融化在他的怀里。
草地,那么柔软。
清风,那么舒服。
他抱着她,坐在草地上。
抬头,看着那样舒展的一轮月光。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的头,依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种出奇温存的力量,甚至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充满力量的男人的味道。
他的下巴轻轻地蹭在她的头发上,“小东西……小东西……”
并不是要说什么,只是喜欢这么叫着她。
她微微扭头,忽然搂住他的脖子:“陛下,我们以后都这样在一起么?”
他笑起来。
她却牢牢地盯着他。
月光下,他的眼睛可真亮啊。尤其是他坚毅的脸庞,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侵蚀,一点也不曾降低他的容颜,反而带来一种沧桑之后的傲岸。
她愤愤不平的:“没天理,陛下,你为什么还那么帅?你都那么老了!”
他的手,悄然地往下,放在她的腋下,不经意的:“小东西,我很老么?”
“至少比我老,可是,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太没天理了……可恨……”
她说不下去,那腋下的手动起来,只能咯咯地笑。
笑声里,嘴唇被封住。
是他的嘴唇,紧紧地,封在她的柔软的唇上。
她的嘴唇那么甜蜜,清新,就如这山间的清风明月,花香怡人。
就如他这十几年的禁锢和压抑的欲望……小木屋里的缠绵已经成为过去,身子里奔涌而出的热量,每天,都需要释放。
“小东西……小东西……”
“唔……陛下……”
她口齿不清,身子比他还滚烫。
正是一个女人最孤寂的时候,被拥抱在这样强壮有力的怀里,还能说什么呢?而且,那是自己最爱的人——不不不,是最爱自己的人。
那是重逢后才知道的,他对自己的爱,隐忍,付出,远远超越自己对他的付出。
“小东西……我们……”
她缠绵在他的怀里,悄然地,小小声的接下去:“陛下……我忽然好想生个小女儿……我一直没有小女儿……”
这话,如最厉害的****药物。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沸腾起来。
狠命,狠命地抱住她。
永远也缠绵不够似的。
月光,一望无际地洒下来。
山上,充满了一种清甜果实飘来的味道。夏末秋初的北武当,到处是开始有累累的硕果,一如旁边,那些即将成熟的金苹果的香味。
两个人倒在草地上。
芳菲的头是晕的。
但是,并非是那种疼痛,而是一种狂喜到极点的眩晕。
额头上都是汗水,身上也是汗水,就如很多年以前一样。在他的怀里,才能得到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恋。
甚至他强健的手臂带来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一如身体里奔流不息的热能,是他的某一部分,和自己的某一部分,那么胶着,没有一丝半点的距离——就如一个新的生命一般。
将昔日的隔阂,距离,将那些过往的岁月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在最热切的含糊里,喃喃自语:“小东西……我也想有个小女儿……想了很久很久了……”
她咯咯地笑:“我也是……我也一直希望啊……”
他更加用力,几乎将她揉碎一般——但是,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只有他的热烈带来的那种无限的欢乐。
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仿佛是她这一生,才发现的这样的欢乐。
失而复得,方特别珍贵。
月光下。
她忽然看到他的脸。
那双凝视的深切的目光——这眼里,除了此刻的她,此刻的缠绵,什么都没有了。
她忽然那么欢乐——觉得自己是唯一的欢乐。
从此,罗迦的家国江山,罗迦的儿子国运……一切,都不足以成为任何的障碍!
一切,都复苏了。
一切,却是模糊不清的。
越是幸福,就越是纠缠。
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陛下!”
“嗯。”
“陛下?”
“嗯?”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还沉浸在刚刚过去的激情里。
她如一条软绵绵的蛇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悄悄地:“陛下……我们真的以后都这么在一起?”
她已经问了好几遍这个问题了。
罗迦忽然笑起来。
月光下,看到她的洁白的脑门——头发已经散乱下来,遮住了脑门。
昔日的大脑门少女,看起来,就像宏儿一样,一点主意也没了。
“陛下,你说,我们真的就这样一起么?”
她固执地问,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
罗迦呵呵直笑,大手抚摸在她的脑门上,将那些乱糟糟的头发拂开,露出她充满了狐疑的眼睛:“小东西,我们不在一起,还能干吗?”
“可是……可是我真想有个女儿呢,怎么办?”
尤其是他刚“死”的那些日子,几乎渴望到发疯了;如果有个小孩子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北武当的孤寂,也能增添无限的乐趣。
所以,对宏儿才那么的热爱。
就算是那个混乱的夜晚带来的,也早已成为了她的生命,不不不,比生命还重要——那么多年的辛苦日子,如果没有宏儿,一个深宫寂寞的寡妇,能熬得过去么?
但是,宏儿,已经逐渐要长大了——而且,因为他是皇帝,再也不能如小时候一般承欢膝下了——在皇家的残酷的教育里,他必须过早地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般,威严肃穆,不苟言笑,才有皇帝的气派;否则,大臣们便会不厌其烦地规范他的言行举止。
罗迦本是躺在草地上的,此时,却坐起来,轻轻搂住她,看着她的眼睛。
“陛下……那怎么办呢?”
她的眉头,几乎皱成了核桃一般,贴在他的耳边,小小声的:“陛下……我不敢呢,想不到办法,怎么办?”
他笑起来,也低声地:“你是大夫,你不知道么?”
她佯怒:“哼,你就是不肯负责……不理你了……”
他笑得那么愉快,这种愉快,是发自骨子里的:怀里的女人,一本正经,在想着这个问题呢!这一刻,她不是冯太后,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想为丈夫生儿育女的女人。
他的声音也柔软下来:“芳菲,我们顺其自然吧。宏儿还小,其实,我还真有点怕呢……”
“怕什么?”
“我怕,你有了小女儿,就不那么关心他了。”
芳菲心里一震。
方觉得自己脑子混乱到了什么地步。先别说生小女儿的那些障碍——这些都可以丢到一边;但是,宏儿呢?
宏儿对于弘文帝的死,还耿耿于怀;而且,正是因为自己和罗迦幽会,忽略了他一天,他便生了病,还躺在床上,自己怎么就忘了?
她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无力了:“陛下……我……”
他却笑得非常的温存,“傻东西,现在一切以宏儿为重。至少,要等他懂事了再说。”
芳菲更是无言以答。
等孩子懂事了,自己二人也就老了。
但是,内心里,却不想让儿子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
为了不让儿子委屈,总就会让别的人委屈。
她悄悄地,竟然不敢看罗迦的脸。
他好像没想到这一点似的,内心里,也没觉得太多遗憾,但见她低着头不语,大手搂住她,轻轻贴着她的嘴唇,柔声道:“傻东西,我看着宏儿从小长大,早已把他当成了最爱的孩子……”
他喟叹一声:“幸好他不像他的父亲,他活泼开朗,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小时候,那么压抑。所以,我希望他一直这样长大,如果因为别的事情,忽然变得压抑,以后,就很不好了……”
她抬起头,惊奇地看他。
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
他的嘴唇依旧贴在她的唇上说话,笑嘻嘻的:“芳菲,我现在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和宏儿……尤其是宏儿,我真希望培养他成为一个超越北国所有列祖列宗的伟大人物……”
因为多年来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情感;
甚至他们去年离开北武当时,他那种沮丧绝望的心情——自己给宏儿做的那么多玩具,还没给他呢。
骨子里,早已把宏儿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没错,就是自己的儿子!
一脉相承的子嗣。
所以,其他的,哪有那么重要?
但是,这种情感,他没法说出口。
她却都明白。
因为明白,眼里更加明亮。
“陛下……”
“小东西,你忘了?宏儿还要我教给他许多功夫。今后,我要忙着培养他,哪里还有其他闲暇?”
她咯咯地笑起来,依偎在他的胸口:“不管了,陛下,以后,你自己管教宏儿,要让他对你服服帖帖,什么都听你的,你至少需要把他教导到16岁……还有,南朝的威胁始终没有解除,据说,又有20万大军****边境。你说怎么办?如何退敌?让哪些人上阵?这些问题,让我头疼死了,现在,我不管了,你去管……”
他惊叹:“小东西,那你呢?你干什么?”
她悠然:“我呀?我要开始梳妆打扮。我老了,你知道,女人经不起老,等我年老色衰,也许,你就看上其他女人了……”
他哀叹:“你不是嫌弃我是老头子么?怎会觉得比我还老?再说,我又不是皇帝了,哪里还敢去看上其他女人?”
她怒了:“如果你是皇帝,就会去找其他女人了?”
他笑嘻嘻的:“所以,我英明。这一辈子,就只能有一个女人了嘛。又不是皇帝,也没女人会看上我了嘛。”
她转怒为喜。
他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躺在月光下面。
身下,是柔软的花貂。躺在上面,一点也不感觉到寒夜的雾气。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但觉这个人,步步为营,那么狡猾。
她忽然咬住他的耳朵,小小声的:“陛下,你处心积虑……哼,就是想ooxx……”
他哭笑不得,反咬一下她的耳朵,学着她的语气:“我就不相信,你不想……”
两个人腻成一团,忽然听得轻微的脚步声。
那些,都是巡山的侍卫,是灰衣甲士的脚步。
但觉这一晚,非同寻常,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但是,很快,又越来越远;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罗迦皱了皱眉头:“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闯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