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七月流火
“你做什么?好疼!”
裴寓衡手指上沾满了药膏,正一边皱着眉,一边用力往宣月宁脖子上抹,不让她来回躲,“你且先消停些,别暴露自己是个女儿身。”
“怎么?要是知道我是个女的,那个蔺济安得先恶心一阵吧,他不是只喜欢娈童吗?”
他停下动作,带着怒意说道:“哪的污言秽语你都听,娈童是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宣月宁当然知道,但此时也只好让那个莫须有的人替她背黑锅了,“就,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听到了。”
裴寓衡看着一点不知自己错的宣月宁,那气便从胸膛中上涌出来,“你还敢惦记蔺济安知道你是女儿身如何生气,就没想过那日我要是去晚了,他真将你带了回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生,生气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见他脸都有些白了,宣月宁赶紧道,“我自己有分寸的,知道至少也得等你将他们处理了,你别气坏身子,咸满县的人还需要你呢。”
他瞥了她一眼,气息不稳,只要回想起那日她被蔺济安的小厮压着肩膀,孤立无援差点被带走,心脏就隐隐抽疼,“你还敢要奖赏?”
“不敢,不敢,”宣月宁将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屁股都快坐不住了,“我去帮阿娘收拾收拾屋子,这县衙也太破了,得买两个婢女。”
“别动。”
她当真不敢动了,老老实实让他将药上完,“这阵子无事你就先在县衙里待着。”
“嗯嗯。”
看他走去洗手,她赶忙溜了,凉水从指缝滑过,裴寓衡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大洛的府衙一般都占地面积广,咸满县的县衙也是如此,不过因为此地特殊的县令常换原因,县衙也要破上许多。
历任县令来了之后,自己也知晓不会在此地常住,自然不会出钱修缮,能住就住,不能住就换间屋子,久而久之,很多屋子荒废,整个后院都显得十分衰败。
不过在别人眼里简直无法待的地方,在裴家眼里也不过就是比越州小院差些,总归还要大上许多呢,他们一人一间屋子还能剩出好多来。
他们来的时候,蔺主簿很会讨好人的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能让他们直接入住,宣夫人这几日就带着他们继续规整。
宣月宁起了招婢女的心思,裴寓衡已经是县令了,两个孩子还小,过阵子她肯定要往外跑,只剩宣夫人自己一人照料他们也甚是辛苦了些。
宣夫人初时还不同意,等宣月宁找到人牙子将人带进来让她挑,她才拿手指点点她的额头,拿起当家主母的气派来,从一众女孩中,挑了一个手脚麻利长相清秀的出来。
此等长相在别人家已是顶好的,在他们家前有裴寓衡后有宣月宁,当真是翻不出一点浪花来。
然后又挑了个会做长安吃食的厨娘来,两人一个人负责厨房吃食和打扫院子的粗使伙计,一个人负责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也算是分工明确。
收拾出一件屋子给两个人居住,卖身契则被宣夫人妥帖收好,也没有给两个人改名,先是带着她们熟悉坏境,谁知两人见到裴寓衡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连头都不敢抬。
县令可就是咸满县最大的官了,她们知道自己是被县令的母亲买下,哪里敢不惶恐。
此事就交给宣夫人了,宣夫人再不满意她们的胆小,也耐着性子悉心教导,很快两人发现裴家一家都是和气好说话的人,就放开了手脚。
唯一对此事不满意的可能就是两个小的,他们整日吃厨娘的菜,都吃不到阿姊做的饭了。
对于他们两个,全家人都很上心,反复询问过后,在越州裴璟骥学习拳脚功夫的苦,他一点不在意。
这个内秀的孩子反而仰着天真的小脑袋问道:“半途而废岂是君子所为?”
本想着他会喊苦喊累坚持不下来,从而改变想法去考科举,谁也没料到,小小的人儿是认真的,一门心思要从军。
问完话的次日,裴寓衡就带着裴璟骥去了驻扎的军队,他和将领密谈时,便让人领着他参观了一圈军营,让他认识到从军不是一句玩笑话,他们受的苦,他都要做好准备。
裴璟骥就跟着士兵将从演武场到他们平日训练的地方,再到住所,一直都是兴致勃勃,唯独看见他们的饭,小脸垮了下来,“你们平日就吃这些?”
士兵给他要了个碗,里面盛着稀粥,还有一个馒头,“可不,边关将士辛苦。”
他接了过来,先掰了一半馒头,剩下的递给士兵,自己吃一口馒头喝一口粥,好歹是给送下了肚。
苦着脸被士兵送了回来,裴寓衡问道:“可还想日后从军?”
他坚定地点头,“骥儿要日后当大将军保护阿娘和阿姊!”
“不怕吃苦?”
“不怕!就是那饭太不好了些,等骥儿长大,一定要让边关儿郎都吃好的喝好的。”
“哈哈,有志气,”裴寓衡对面的将领身材魁梧,络腮胡布了半边脸,“你家这小子倒是个不错的,”又将话语放平缓,问道,“可想到我军队来训练?”
裴璟骥眼睛亮亮的,但还是先看向了裴寓衡。
“他还太小了,”裴寓衡替他拒绝,不管如何,也不会将他放在军队当人质,跟那将领道,“我言出必行,放心便是。”
将领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达成共识。
裴璟骥不能来军队训练,又不敢同裴寓衡争辩,就低着小脑袋,没有笑模样的随他回家,宣月宁还纳闷发生了什么,就见裴寓衡请了一位腿脚不便的退伍老兵,教裴璟骥拳脚功夫。
笑脸这才又重新出现在裴璟骥的脸上。
若说这个家里谁最宠两个孩子,无疑是宣月宁了,这可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在裴璟骥跟着老兵学武时,宣夫人也承担起照料裴璟昭的重任,有婢女帮她分担活计,她能腾出更多的空来指导她,就连整日窝在县衙不能轻易走动的宣月宁都没能逃脱过去。
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
新来的咸满县县令裴寓衡,十分倚重蔺主簿,一应官员的位置没有半点改变,也不培养自己的手下,整日风花雪月不切实际。
接触多了,蔺主簿他们对裴寓衡的警惕已经降至最低点。
就连等着新县令出新政策的百姓们都听说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可谓对裴寓衡失望至极,这又是一个打算在咸满县待两天拍拍屁股就走的玩意。
就在这种情况下,养好伤的王虎回到了咸满县把蔺济安给告了!
“你们听说没,王大朗把蔺济安给告了,蔺主簿脸都青了,咱们那个新县令也不懂事,说既然有人告就得查案。”
“你们还信这个,过不了两天,新县令就得把案子撤了你信吗?”
“不是,最新消息,不光王虎,还有十来名乡下百姓一同将蔺济安给告了,有人证有物证,这么多人,他还敢撤案,没准这回就能把蔺济安那混蛋抓进去。”
“那蔺主簿把所有告人的人全给捉进大牢里了,说是得新县令让的!”
“你说什么?”当下就有人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群情激愤,“他们简直欺人太甚!走,我们去县衙看看。”
凡是告了蔺济安的人全被抓进大牢,独留他们的家人在县衙外哭嚎,都是些妇孺小孩,有的穷人家甚至衣不蔽体。
看到此种情形的人,无不怒气上涌,可县衙外的衙役一个个腰间带刀,大有他们敢上前一步,就拿刀砍人的架势。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太过分了!”“苍天老爷啊,睁睁眼吧。”
他们小跑上前,将那些跪坐在地上的人们拉起,“走走,我们先走。”
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人道:“我就说,这新来的县令不会管咱们生死的!那么多人,说捉就给捉了,在大牢里,还不得没了半条命,可怜那王大郎,州府不管,县衙抓人。”
又有人道:“今年的赋税又提了两成,这日子可怎么过。”
众人沉默下来,良久,有人哑着嗓子说:“不如我们去县衙,逼他们把人交出来吧!”
“别,咱们在看看,要是真围了县衙,估计咱们的命都得没了。”
他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嘴里嚷嚷着对县衙不满,不到万不得已,又哪里真敢付出行动。
压抑、紧张、愤怒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咸满县上,随着蔺济安嚣张地走在街市上,大牢里告状的人迟迟没有放出来,那仅有的一点希冀也被磨灭。
不得不认清现实,他们这些人只有自己了,没有人会来帮他们。
而此时被无数百姓痛骂的裴寓衡,正在大牢中,认真为每一位告状者写证词,蔺主簿来找,却只能看见他无所事事的和那些人聊天,从天气到农活,没有他聊不到的。
“裴县令,你看都过去这么些天,是不是得把这些人放了?外面那些百姓都盯着咱们呢,难做啊。”
裴寓衡就当着他的面,将自己写好的证词叠好放进袖中,半点没惹他怀疑,反问道:“如何能放?案子都立了,蔺主簿放心,我自然是得查清楚的,若是他们真冤枉了令郎,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
蔺主簿心里暗骂一句不知死活的世家子,日日前来问话,问出花来了,只得拱手道:“谢县令。”
把蔺主簿打发走,在牢里的王虎冲了上来,双手抓住木头,隔着牢门问道:“裴县令,我们何时动手?”
“嘘!”裴寓衡竖起一根食指。
昏暗的牢房里,他眼眸幽深,轻笑道:“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