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某军区大院,一栋两层小楼里婆媳两人正在说话。
顾北城的母亲,秦阚阚,她今年已经四十又二,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三十出头,是个风韵犹存的大美人。若与顾北城站一块,一眼看去,就跟姐弟俩一样。
人人都说她好福气,嫁到了顾家就跟掉进了福窝窝,公公不管事,婆婆好说话,丈夫体贴,儿子懂事,女儿贴心,家务有保姆,吃穿有补贴,万事不愁,养尊处优。
这些话对也不对,公公不管事是闲事不管,小事不管。
婆婆好说话,是意见统一就好说,意见相左就争论也没用,还是婆婆说了算。
丈夫体贴,嗯,除了一门心思的工作,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都给她了。
儿子懂事,也算吧,除了整日待在部队,放假的时间还是能想到老娘的。
女儿贴心,也还行吧,除了学习不上心,哄她这个老妈子掏腰包倒是很上心。
秦阚阚是个生性豁达的人,凡事都能想的开放得下,绝不会斤斤计较,纠缠不休。
所以,当初老爷子做主要给儿子定门亲,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开玩笑,媳妇娶进门又不是和自己一被窝,管那么多干啥,儿子点头了,做娘的自然无话可说!
没看老太太也没吱声嘛!就是这个理,识时务者为俊杰!
秦阚阚这个婆婆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叫苏红香,早些年,顾红军年少从军,解放南城时,救了一些受压迫的丫鬟下人,这苏红香就是其中之一。
苏红香是被贩卖来的,她也不知自己的家在哪里。
才十岁出头的丫头片子,外面四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也不敢放她乱走,顾红军就带着她一起行军,算是日久生情吧,两个人就这么处到了一块。
隔了两年,生下了顾家国。隔了一年,她又怀上了,但这毕竟是战火纷飞的年代,苏红香在颠沛流离的路上流产了,至此再也没有生育。
苏红香凡事都习惯听老爷子顾红军的,老两口感情很好,相濡以沫了那么些年,历经千辛万苦,历经风风雨雨,从不曾红过脸斗过嘴。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苏红香就成了万事不理的老太太,悠闲自在。
要说老爷子给孙子定下的姑娘,苏红香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习惯听老爷子的,就没有反对,也不打听。
这时候听儿媳妇主动提起那姑娘,就来了兴致。
“娘,你看,这是今天刚收到的电报,那边人家说林希这丫头收养了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奶娃娃,这还没成亲的,就养了一个外人……”
秦阚阚对准儿媳捡了个孩子收养倒没什么意见,就是担心家里其他人会有想法,于是,收到电报,她就赶了回来特意念给老太太听。
“呦,她才多大,怎么会收养孩子呢?”
老太太琢磨琢磨,总觉得事有蹊跷。
平常还没嫁人的姑娘,哪个不是谨小慎微,担心稍有不慎就对名声不好的,这姑娘倒好,自己捡了个孩子独自抚养,这是分家独挑大梁啊!
老太太越想越好奇,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准孙媳更多了几分兴趣。
“是呀,我也纳闷呢!前些时候,不是让北城去红河村看那丫头嘛,事不凑巧,因为救人给耽搁了,要不,给他部队里打个电话,让他这几天抽空再去一次?”
说起那次,顾北城大半夜才回家,还换了身衣服,让秦阚阚吓得冷汗直冒,她误以为两人婚前就一步到位了,虽然是她亲儿子,但毕竟是关起门来两口子的事,她一时真不好问出口。
直到顾北城看她脸色有异,主动问了一句,她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疑问。于是,解除了一场粉红色的误会。
说起这个,秦阚阚到现在还觉得不好意思,也怪她自己,胡思乱想,想入非非!
“北城这孩子,天天忙,也不知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你给他打电话通知一声也好,顺便回来一趟,不要忘了看看我。”
说起孙子顾北城,老太太就想的不行,从他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到总角少年,几乎就没离开过视线。
直到后来参军了,因为他长年累月的不归家,才难得见次面。
想到这些,老太太不禁情绪低落,她神情落寞地揉揉眼睛,嘱咐儿媳妇叫孙子回家。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北城和那姑娘还没见过,两个人见一面,随便聊聊,结婚前总要亲相亲相,否则,结了婚两口子还是陌生人就不美了。顺便,再叫他回来见见奶奶。也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奶奶不是。”
“是是是,就是这个理,哈哈哈……”
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奶奶。老太太被儿媳妇最后一句话给逗的笑开了花。
红河村,大青山山脚下的林家老宅。同样是婆媳两人在说着悄悄话。
“你当真托人发好电报了?内容没打错吧?错了可就白费钱了!”
这年头发电报,一个字就要好几个钱,寻常人家为了省钱,能简化的就简化,绝不多打一个字。
但此次关系重大,罗老太特意嘱托儿媳要把话写明白,不能为了省几个钱坏了正事。
“娘,不会错,我还特意找其他人看过,一个字不差。”
何氏自己不识字,就多找了几个人,再三确认以后才把电报发了出去。
“那就好,过几天那边就会来人了,你给我老实点,别打草惊蛇的,让人给跑了!”
这个何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干些掉链子的事。那天当着几个军人的面,她的老脸可是丢尽了。老爷子也因此埋怨上了她。
想到这些,罗老太就憋屈,她恶狠狠地瞪向罪魁祸首,凶巴巴地警告。
“……娘,我绝对老老实实的,不会多嘴……”
何氏被婆婆如豺狼虎豹似的凶狠眼神吓着了,她瑟缩着退了一小步,规规矩矩地保证。
犹豫了一会后,何氏又试探了张了张口。“只是,娘,这样真的管用?”
“没有婆家会喜欢养个别家的孩子,何况是婚前自作主张领养的孩子,更不会招人待见,放心吧,那边来人后,我们就可以达成所愿了。”
罗老太这么大的年纪,岁数可不是白长的,她什么没有看过?什么没有经历过?
就算没有,设身处地想想,就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罗老太坚信顾家不会喜欢白养一个孩子的,就像她当初一样,到时候,臭丫头还是得把孩子送到她手上。
罗老太如此想着,不无得意地笑了。
“娘,那李主任说的给找工作会不会骗人?万一孩子我们给抢过来了,李主任反悔了怎么办?”
虽说有人可以作证,李主任说了事成就帮忙找工作,但万一反悔了咋整?
费了老鼻子劲把孩子弄回来,如果李主任反悔,不就白忙活了?
何氏实在不放心。她甚至想找上门立张字据,以保证没有白干活。
“特娘的,她要是敢在老娘头上动土,老娘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她好看。”
一听可能会反悔,罗老太立马不乐意了,她这辈子要强惯了,在外面,没有人惹她,在家里,小辈都是捧着让着,还真没受过什么气,除了后来的林希。
“那五十块钱是不是少了,买断关系呢!以后这孩子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屁话,本来就没关系。不过……五十块钱确实少了点,我们再找她谈谈。”
“哎,好的,全凭娘做主。”
这日,林希照旧将小知交给赵婶子照顾,只身一人去了县城。
几日来,打猎所得越积越多,眼看着就要堆成山了,她赶紧找王大锤先消耗掉一些。
到了县城,随意找了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将背筐里填满,然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依然是约定的那个小巷子。林希找到了王大锤,两人眼神交汇,瞬间秒懂,王大锤领着人就去了自家小院。
卸下背筐,小院转眼就被这些野鸡野兔给填满了。王大锤看的心惊肉跳,这……这也太多了吧。
妹子不会把整个大青山都给霍霍完了吧。焚林而猎、竭泽而渔都是不可取的,以后可是要坐吃山空的,这道理他都懂,妹子不会不知道吧!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王大锤吞吞吐吐地向林希打听,只是,那对黑黢黢的小眼睛时不时落在扑腾的野鸡身上。他还没出息地吞了几次口水。
林希看了差点没绷住给笑喷了。
“没有霍霍完,是连日来打猎,打的次数多了,猎物也就多了。”林希正了正神色,认真地解释,说完还不忘嘱咐他几句。
“现在都交给你了,这里几百只,够你慢慢消耗,我不急,你也不必拼死拼活地赶场卖,就维持你平常那样,不要引人注意。”
“哎哎,我会好好卖,你放心。”王大锤拍拍胸脯,连连保证道。
“嗯,走了。”林希摆摆手,表示告辞。
王大锤连忙去拦,他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亲近,尤其是林希这个贵人,早打算好了要请人吃喜酒,就是话到嘴边又有点难为情。
不过几次面的交情,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来捧场?王大锤这心里在打鼓,嘴皮子就变得不利索起来。
“别走,那个,我……我……最近要成亲,妹子要不要……赏脸过来……吃杯喜酒?”
“呦……看不出来嘛,这都要当新郎官啦!恭喜恭喜!喜酒就不必了,到时候来沾沾喜气就好。”王大锤的紧张迟疑,林希都看在眼里,她有意地打趣了几句,活络活络气氛。
“哎,好,这么说定了,可一定要来啊,就在月底的最后一天。”听到林希打趣,王大锤乐开了花,他兴奋地给林希报上结婚的日子。
“嗯,走了。”林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逗留,背起筐子就走出了门外。
今天是供销社每月打油的日子,大家伙带着油本过来打油,队伍排了老长。
林希从王大锤家走了出来,就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排在队伍末尾的人免不了焦急和不耐。
林希要穿过队伍走到对面去,就被一个语气不好的大娘给数落了,“你这丫头长的倒挺齐整的,怎么这么没规矩呢?不知道要排队啊?”
“排队?”林希纳闷,她不需要打油啊。
“是呀,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啊,先来后到,有序排队,去,到队伍最后待着去,别想插道。”
大娘火了,这哪里来的没规矩的,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反问,于是,她也不客气,用手指着远处,队伍的末尾,让林希去那里待着。
“……你误会了。大娘……”林希终于明白这是误会了,她试图解释。
“什么误会了,别乱扯关系,谁是你大娘,去后面待着。”大娘看这小姑娘真执着,竟然一动不动,还妄想攀关系插道,真是欠教训。
“……”林希无语了。这是什么人啊,吃了枪子了,哒哒哒地放弹。
这时候人群里走过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亲热地拉过林希的小手,高兴道,“妹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谁啊,这才是乱扯关系吧!林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暗暗腹诽。
“妹子,咱们去我娘那里,她在前面呢!”徐丽丽原本站在队伍的前面,林希一出声,她就听出来了,这声音就是过了很久,她都不曾忘却。
徐丽丽自儿子被救以后,就找人打听过,可是,不论怎么打听,就是无人知道那姑娘是谁,家住在哪里。
在这里意外相遇,让徐丽丽异常兴奋。
也不多想,上前就把林希拉住,仿佛下一秒人就不见了似的。
“……你误会了,我不排队。”林希无奈地摇头,她这不要打油!
“不排队?那是给别人排队吗?”显然,徐丽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迷糊地问了一句。
“不排,不排,我就是要到对面去,这队伍都挡着路了。”林希想到刚才受到的刁难,话里就带了些赌气的意味。
“呵呵,原来是这样。”徐丽丽被林希撅嘴的表情给逗乐了,她展颜一笑,眼神对向刚才那个大娘,直勾勾的,盯得大娘尴尬地偏过头去。
“走,我带你过去。”于是,徐丽丽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拉着林希,领着人去了对面。
到了地方,徐丽丽跟孩子说,“小宝,这是救你的那个姨姨,快叫姨姨,要谢谢人家!”
“姨姨好,谢谢你救了我!”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着,好不可爱!
“啊,原来是你,那天你脸上黑不溜丢的,真没看出来。”她没说的是,小宝的娘当时哭天抢地,嚎啕不止,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糊了一脸,所以这才没认出来娘俩二人。
“去我家里坐坐吧?就当多个娘家,我多个妹子,怎么样?好嘛,好嘛,走吧,我家人可好相处了。”
好不容易遇上了,徐丽丽说什么也不想放林希走,她拉着林希瘦弱的手腕,软磨硬泡。
“……好吧!”看她的样子,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林希只好无奈点头。
“娘,这就是那个救了小宝的妹子。她可勇敢了。”
这时候,徐丽丽的婆婆已经打好了油,缓缓地走了过来。
“婶子好。”林希对着花白头发的老太太躬身问好。
“哎,好姑娘,谢谢你救了我家小宝。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要是他有个好歹,我也不活喽……”老太太说着就抹起了眼泪。她是真的伤心后怕。
她姓胡,年轻的时候,她男人就死了,抛下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伴。
那时她独自带着儿子,肚里还有一个遗腹子,生活过得苦不堪言。她硬是咬咬牙挺了过来。转眼,儿子女儿大了,都各自成家了。
只是,儿子是个福薄的,眼看生活就要越过越好了,他却因公牺牲了。
儿媳妇愿意守着孙子和她这个老太婆过日子,她是心怀感恩的。毕竟这种苦她也尝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坚持下去的。
孙子差点葬送火场的事,至今想起她都后怕不已。看着眼前善良谦恭的漂亮姑娘,胡老太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看得出来,林希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既不居功自傲,也不门缝里看人。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胡老太放下油壶,拉着林希的手,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闺女。旁边的儿媳可是说了,认她做妹妹呢,这不就是一家人嘛!
林希看着打蛇上棍的一家子,默默无语。到了胡老太家里,被热情地招待了一顿,有肉有鱼,不可谓不丰富。
席间,婆媳两人问了林希的家庭状况,知道了她如今独自抚养孩子,竟都哭了出来,这……这不是以为自己与她们同病相怜吧?求别误会!
好不容易不哭了,两人开始信誓旦旦地说给她找工作,找个好点的工作,以后在城里落户。纳尼?天上掉馅饼了?这是吃还是不吃?
林希还在犹豫呆愣的时候,胡老太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高兴傻了吧,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放心吧!”
看来,确实是个实在的一家子。林希在心里感叹。就这样,短短的功夫,林希的工作已经基本敲定了。
胡老太儿子因公殉职,单位领导曾许诺职位一直给这家人保留,儿媳妇有工作自然不需要。现如今给林希,老太太一点也不心疼。
当天,林希就被热心的婆媳两人领去了货运单位,领导看到是个丫头片子要顶职,当时脸就要挂不住,还好,林希知机,上前小试牛刀,这才得以名正言顺地留了下来。
林希在现代界面的时候,就踩过油门,别说开车,就是修车都可以。
眼看林希成了货运司机,是个正式工,婆媳两人自是开心不已。
林希看着两人与有荣焉的笑脸,不禁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