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初阳,雪已稍稍停住。
那疏落篱笆包围的院子里,那个少年在重复地做几个动作。
苏留依旧照着这九个套路一一使来,只不过如今他的动作已不是初始之时那般凝滞困顿,力道轻重,已然十分得宜。
这六日来,他夜里就运使心法里的呼吸吐纳法子,白天也不曾耽搁,这一日隐约觉得丹田的气感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依旧是莫名的舒爽,只是舒爽过后,只在下一刻,小腹丹田位置气机蓦地一滞,倏然传来一阵针尖攒刺般锥心蚀骨的痛。
原来体内撕裂竟是这样一种叫人狂暴的感觉?
苏留心里各种念头浮现,难道,是内气运行出了岔子?
忽然之间,脑海里又浮现那日雄虎恶徒嚣张淫狂的笑脸与肆意无忌的死鱼眼,苏留双眉一扬,一股疯狂凛冽的杀气自体内腾起。
“连穿越这种事都经历过了,可见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走的路,一定是对的!”
下一刻,苏留已经摒弃全部杂念,精神高度凝聚之下,念头如初阳浇雪一般,通达无比,一呼一吸,俱都悠长远超平常,只可惜千千不能够视物,不然她就能看到自家哥哥而他的身体动作,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给人一种玄妙翩然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循这炼铁**上的运功法诀走了几个循环,原先那种痛苦撕裂之觉倏忽消弭不见。
苏留只觉得一股微弱而又温和的气息,骤然生起,沿着体内奇经八脉流转,一遍又一遍的套路下来,连凝滞经脉似要撕裂一般的刺痛感觉,渐渐消逝难觉,气随念动,念到手到,此时的苏留已经彻底进入一种无我无想的妙境,就连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察觉。
从旭日东升,到夕阳斜照,千千也只是双手托腮,静静的听着哥哥的呼吸,幽幽的等。心里感觉到此时的哥哥是跟以往任何时候的哥哥都不一样的。
以前的哥哥,总是默诵经书,如今的哥哥,却着了魔一般的练武。
只是,直觉告诉千千,哥哥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就够了,千千虽然有点冷,也有点饿,但是绝对不去打扰哥哥,蜷着身子,好似这样就能减轻些难受。
苏留收了套路,徐徐吐出一口气息,眸光闪动之间,神采蕴藏。
一日感气,六天晋升后天第一层境界,苏留也不知到底是快是慢。
不过这一番修炼,也可说十分艰险,若是换做以前那个少年,吃不住痛,只怕要心生退意,那时候内息混乱暴走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
武学修为,便是要持勇猛精进之心。
这后天第一层境界,果然大不相同,苏留站了一日精神却更见泰旺,手足挥舞奔走,劲力十足。
倒是腹内空空,苏留狂喜之后,才幡然醒悟,自己沉浸在武籍,这一日来,千千怕是又饿了一天了。
这几日练武,胃口格外的好,原本十多日的口粮,六日之间便已然吃尽了,想到这里,苏留倒是有些愧疚,赶忙收敛心神一看,千千果然乖巧的坐在门槛上,此时雪融之际,愈发的冷,自己初感内息的身体,都有些遭受不住,眼前披着狐皮裘衣的娇小身子也缩成一团,更加惹人爱怜。
“千千,冷不冷。”苏留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不冷的,哥哥。”千千尖俏的下巴横搁在手臂上,笑了起来,小酒窝可爱醉人。
苏留握住了千千冰凉的小手,拢了拢雪白狐裘,一只雪狐能有多大,总不能大过千千,皮毛并不能全覆其身。千千说不冷,其实还是冷的吧,想到这里,苏留眼神愈发温暖:“饿了么,千千。”
千千迟疑了一下,依旧摇了摇头,乖巧的她当然知道自己跟哥哥最后的粮食昨天就已经被两人吃完了,目前两人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而无一粒米。
“走,哥哥带你去吃饭了。”苏留牵起小女孩,背在背后,眼神坚定的看着远方雪道。
“真的么,哥哥?”千千头靠在苏留耳边,语气弱弱的。
苏留笑容纯澈干净,托了托千千身子,“哥哥,可是从不会骗千千的。”
夕阳下,一个瘦弱的少年,背上一个狐裘少女,雪道上一串深深的脚印,渐渐远去
“什么,小苏郎又来了?”
“难道小苏郎数日习武,便有所得?”
“扑哧,两位师弟说笑了,这怎么可能。”
苏留隔着高墙,听声一辩,依稀感知到正是秦伯伯门下的三位弟子,啊大,啊二,啊三。
这几人虽然人在院里用食,说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隔了几十步也被苏留听在耳里,他这一穿,不只是记忆力暴涨,连五感灵识都有大幅提升,两三十步外的声音都能听到。
不过,苏留却没有打算理会他们,此次来,也是为了将千千交托给秦伯伯。这些都是秦伯伯的弟子,日后都是少不得要相处的。
接着,一个小婢出得门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留好几眼,才轻声说道:“苏少爷,进去吧。”
苏留抱着千千,站住门口,庄严气派的将军府,他只是对着面前的小婢礼貌性的点头微笑。
小婢呆呆的瞧着苏留温和灿烂的微笑,脸颊露出的浅浅的漩涡。啊呀一声,足下一空,差点在台阶滑落摔倒。
苏留心念一动,动作比往日也快了许多,伸手微扶玉肩,小婢身体一震,看了苏留一眼,俏面微红道:“小青谢过苏公子了,快跟我来吧,老爷听得你来,已经着厨子赶忙做了一桌好菜呢。”脚下加快步伐往里边走去。
这小婢圆润小脸,肌肤嫩白,放在后世里也不失为一个萌妹纸,看着美女失惊的模样,总是有些赏心悦目的,苏留悠然一笑,背着千千缓步跟上。进了门,就看到偏厅中停筷斜眼看着师兄弟三人,老大高大雄壮,阿二身形丰硕,老三则肌肉虬结,都是个壮汉模样。
苏留对着三人点头善意微笑。
秦关山高坐主位,却定定的看着苏留。
想起几日之前跪雪那一幕,一天之内,自己跟苏留说的话比以往几年还要多,这个带着温和微笑的少年,好像是那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拱手见礼之后,苏留也在微笑打量着自己这个便宜伯伯,多年前曾是军中一员骁将,身上一股杀伐果决之气十分浓厚。
他中年丧妻,一直未娶,实在难能可贵了。
不过,一个独居多年的中年男人,脾气多多少少有些怪癖刚硬,现在的苏留虽能理解,而前任只怕也是个倔强自尊自卑到没朋友的孩子,哪懂得人情。
两颗坚硬石头的碰撞,后果如何简直是喜闻乐见的惨烈。
两人每一见面,就要发生不愉快。
所以两人都互不搭理,即使在少年的爷爷离去之后,也只是倔强独自生活,连秦府的救助,也推之不理,前次咬牙拜师,也是因为雄虎帮之故。
“咳。”秦关山轻咳一声,对着苏留点了点头,却依旧正襟危坐,也不再多说话,拿眼角余光打量着苏留。
看看这一桌酒菜,显然也是将军府内厨子花了心思做就的。
苏留温和一笑,这个秦伯伯其实对自己,也是关心的,只是他内心的亲善感情,从来不会表达而已。
这在那一世,倒是屡见不鲜,也有一个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