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合二为一

“你又想着跟我‘扯平’！你想‘扯平’，也要问问我愿不愿意——宋明臻，我不要跟你‘扯平’！你不是说你欠我恩情吗？我要让你永远欠着！”司钺没来由地由悲伤转为焦虑，他站在宋明臻面前，说。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浪子回头’吗？还是让我按照我初入金陵的那个夜晚骗你的话那样做？绝不可能！”宋明臻攥紧了拳头说。她单薄的身体还在哆嗦着。

司钺当然还记得，宋明臻初入京城的那天晚上，他们被困在金鸡山的山崖下，宋明臻为了扰乱司钺的理智，为了搅动瑨国朝局，暗示司钺，会选择司钺做和亲的对象。

宋明臻此时却说，绝不可能。

在虎豹豺狼一般的敌人面前所向披靡的瑨国三军统帅司钺，此时却胆怯地不敢问一个女孩儿，为什么“绝不可能”。

他对宋明臻怀疑过、怜悯过、敬佩过、歉疚过，可这些情绪，也曾被廉价地赠送给别人。直到此时此刻，司钺听见宋明臻说，她不可能选择他，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司钺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好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透，疼得前所未有。

他这才明白，当先前的这些情绪汇总到一起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感受，这种感受叫爱慕。

司钺想说，他爱慕宋明臻。

可是面对痛苦的宋明臻，他偏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样说。

宋明臻固执地告诉他，她曾经的所作所为跟“司钺”这个人没有关系，只是跟“冤家哥哥”紧密相关。可这两个角色，宋明臻能分得清，司钺却不能划分清楚。他知道，两个角色都是他，而两个角色加在一起，才把宋明臻逼到这个田地。

没有“冤家哥哥”，她只是荒野上的一具无名尸骨，或者只是黎国冷宫中可怜可悲的小公主，至少手上不会沾染冤魂，至少心境平静纯粹；或者，没有“燕王司钺”，没有忠君卫国的瑨国皇子，她会凭借着她的才智手段，无所顾忌地把所有人当成棋子，让每一个阻碍她完成大业的人身败名裂，让瑨国朝廷在鹬蚌相争中断送江山。

现在，两个角色合二为一，反倒让宋明臻的生命一分为二了。

前半生，她以“冤家哥哥”的目标为目标，竭尽全力踏进瑨国；后半生，她以“燕王司钺”为顾虑，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也难怪，她想和他“扯平”了。

可是他还是自私地拒绝她的“交易”，他渴望宋明臻看在他对她微薄的帮助下，不要跟他“扯平”。

司钺好似一个被夺去了糖果的孩子，盯着“无情无义”的宋明臻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哪里来的什么‘大礼’？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我才不要你的礼物呢！”

“你会满意的……”宋明臻好像已经力竭，再没有心情和司钺多做纠缠，绕过司钺，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

司钺怕了。这个情绪于他而言是极其难得的。他这一生本就没有几个能把他放在心上、用心对待的人。他的母亲算一个——可是他的母亲早就已经离开人世，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皇子的义兄赫连绰是一个——可惜义兄也朝不保夕、年寿难永，要说还有谁有这样的分量，那就是把他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且倾尽所有的宋明臻了。

知道真相之后的司钺，对于宋明臻的全力以赴，已经难以用“感动”来形容了。

可是宋明臻明显要“放弃”他了，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踽踽独行，像当年被苟武劫持时那样，不知自己曾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他怎么会不害怕？

他一把拉住宋明臻的胳膊，力道之大，令宋明臻倒吸一口凉气。

宋明臻回头望着司钺，司钺回复给她一个渴求的眼神。

宋明臻想命令司钺放手，可她迟迟没有说出口。

司钺想恳求宋明臻不要和他划分界限，可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就这样，荒坟杂草之间，两个同样憔悴的年轻人，久久无言。

宋明臻用力挣开了司钺的拉扯，率先打破了这场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羁绊。她很决绝，没有给司钺一个挽留的余地。

是啊，已经完全了解整件事的宋明臻，猛然体会到自己一生的执着有多可悲，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容忍？她曾经的所有付出和算计，在别人眼里一定是一场笑话，面对身份已经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司钺，宋明臻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荒唐和错误，是“扯后腿”，是“帮倒忙”。她怎么和司钺站在一起？

“宋明臻！”司钺终于将他最想唤的名字唤出来，想用两条重如千钧的腿追上她，“你又要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停手吧，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停手吧！”

宋明臻脚步顿了顿。在她看来，司钺此时所有的阻拦，都是对她的嫌弃。司钺光明正大，而她阴暗凉薄。

也罢，嫌弃就嫌弃吧，她难道真的能停手吗？

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带着黎国交托的使命，以和亲的名义站在瑨国的国土之上。她之前的每一步都在索要无辜者的生命，之后的每一步也会这样。

她就像夹着风雪而来的寒冬，令人厌恶，却不可阻挡。

孤野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冷着脸，站在了他们的中间、司钺的面前。

正因为孤野的庇护，宋明臻头也不回地向马车走去。那踉跄的身影，分明是在逃跑。

孤野不怎么会说话，面对司钺，他更是一个音节也不发。他只是挡住司钺的去路，留给宋明臻充足的“逃离”时间。

七年多以前，司钺把宋明臻草率地托付给素不相识又同样落魄的孤野，而孤野，完美地执行着司钺交托的任务。

不，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司钺。守在宋明臻身边，对曾经茫然不知、对未来充满恐惧的孤野，就好似一个孤魂野鬼忽然有了归宿，有了要相守的人。活在世上可以相互安慰，离开尘世可以相互怀念。恐惧、怨恨、明枪暗箭，忍一忍就过了；温暖、幸福、得偿所愿，分一分竟更加丰厚。

所以，孤野明白司钺对于宋明臻的意义，更明白宋明臻于他孤野的意义。如果宋明臻决定分割和司钺的一切，孤野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所以他挡住了司钺的去路，向他宣布自己的立场。

等急了的碧落迎上宋明臻，小心地将宋明臻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在崎岖的山野小路上，咕噜咕噜，像是一首百转千回的歌谣，诉说男孩的遗憾和女孩的艰难。

听着那样的声响，女孩更显艰难，男孩更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