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寻个答案

二月初十，暖树抽芽，正是个出门散心的好时候。宋明臻虽也出了鹊园，却不是为了散心。

她往常是不会穿白色的衣裙的，觉得晦气。当年走在黎国皇宫的石板路上，踏着一地的尸体，她觉得自己的裙摆都被染上了肮脏恐怖的血色。但是今天，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头上除了一根木簪子，还多了一朵压鬓的小白花。

她要去甄家祖坟扫墓。

甄家，就是甄诗源家，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冤家哥哥”甄铭的家——可惜甄铭并没有长眠于此。

替甄铭给甄家扫墓，是宋明臻这么多年的夙愿，今天终于要达成了。

在距离甄家墓园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宋明臻就下了车。她谢绝了任何人的陪同，只身往甄家墓园走去。

甄家虽不像四大家族那么豪奢高贵，却也不是小门小户，向上追溯四五代，都在朝为官。原本到甄诗源这里已经败落，好在甄诗源书读得不错，考中了探花，运气也好，受谢家家主的青眼，得了庇护，一直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

可惜成也谢家、败也谢家，最后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甄家墓园原本修得还算气派整齐，可是自从甄诗源获罪被杀，两个儿子也在流放途中死去，墓园就没人打理了，杂草丛生，还零星生出几不知被哪个捣蛋鬼摧残了的病歪歪的树，在生机勃勃的春天里，这几棵光秃秃的树显得尤为可怜。

等到了夏天，这里怕会是鸟兽虫蚁的天堂吧。

宋明臻站在墓园前面，静静地站着，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想做什么，却无事可做。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甚至于说，目前有一个疑问在她的心里蠢蠢欲动。这个问题十分重要，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打碎她多年费心营建的心灵灯塔。

她站在这里，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而觉得空虚又忐忑。

她希望从里面钻出个人来，告诉她一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怕这个答案她承受不住。

她把带来的一小坛酒放在地上，也不开盖，又放了些果品糕点。

春日的风已经算不上凛冽了，却还是冷。

宋明臻放眼看了看，终于开了口：“今天是我和他相识的日子。我小时候最不喜欢这一天，因为这是宋天极的生日。那种披着人皮的畜生，怎么配生在世上？”

徘徊了片刻，她又说：“不过后来我遇见了他，他给了我不曾得到过的温暖，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等过些日子，我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我就把他的遗骸带回来，好歹不让他孤身在外，流落异乡。你们是他的前辈，也算是我的前辈吧。今天我敬你们一壶酒，你们泉下有知，看着我一步一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春风吹过，卷起一地碎草。

宋明臻叹息一声，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息，叹息过后，心中的块垒还是不能消散。她觉得站在这里完全没有意义，打算回去了。

她一转身，吓了一跳，眼皮颤了颤：有个人站在她身后！

黑色的薄甲，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长靴，再加上黑色的发和比头发还要黑沉的眼睛。这个人，正是宋明臻此时最不想见又最想见的人——司钺。

由于伤势拖拖拉拉好得极慢，司钺的脸还是苍白没有血色，人也瘦了不少。只是这副破碎的身体被笼罩在黑色中，才不至于让人过分担忧。

司钺一眼不眨地看着宋明臻，尤其是宋明臻头上拙朴又陈旧的檀香木簪子。正是这双眼睛，令宋明臻的心简直揉在一起，揪得生疼。

“你跟踪我？”宋明臻皱眉问。

“有事要说，有话要问，所以过来了。”司钺的眼神有些飘忽，“为什么到这里来？”

宋明臻不想说假话，更不想废话，所以她没有说话。

司钺的眼睑垂了下去，半晌，他抬起头来，说了一句别人看来莫名其妙的话：“九尾狐的尾巴，你知道有什么神奇的用途吗？”

“别说！不要说！”宋明臻忽然惊恐地大声阻止，甚至伸出右手，在半空中张开，似乎这样能把手掌当成盾牌，把司钺那些箭羽一样的话挡在外面。

于是司钺不敢再说了。

宋明臻感觉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但是她并不十分期待。她只能落荒而逃。

但司钺没有给宋明臻机会。他拉住了她的手臂。

宋明臻好似被什么东西烫到了，赶忙甩开司钺的手，却只觉得腿软身子沉重，头脑也昏涨得厉害，竟然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但是她立刻阻止了司钺的搀扶，不顾形象地瘫在原地，头垂下去，让人看不出表情。

司钺觉得自己的眼眶在发热，里面多了些陌生的液体。但是这股液体很固执，硬挺着没有坠下来。他使劲儿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委实辛苦了。”

宋明臻把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护着眼睛，埋在腿和身子的空档里。

她不敢听，也不敢说话。

远处的碧落看到这一幕，立刻如临大敌，抬腿就要往这边赶。孤野拉住了她。

孤野沉着脸，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打扰他们。

碧落想到司钺总不会伤了宋明臻，便真的放弃了，只是提着一颗心，远远守着宋明臻。

过了好一会儿，宋明臻把头露出来，声音有点沙哑，自暴自弃地说：“这么多年，果然是你吗？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司钺单腿跪在地上，望着宋明臻，说：“早在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该认出你的，你头上戴着的，不正是我当年亲手雕刻的簪子吗？我丢了它，原来在你手上。可是我没有在意，没有想到那个叫楚寒的孩子竟然还活着，她竟然是黎国的玉镜公主。我就是个呆子！”

“后来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那天去鹊园寻你，想问你耶律皓春之死的真相，没想到你喝醉了，抱着我说，哥哥，你要尾巴吗？九尾狐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