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国军人或气愤地指责或焦虑地央求下,司钺当即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将玉镜公主救出来。他点了十个精干的士兵,随着他步行上山,命令余下的人摸下山去,顺着河道铺开,以作接应。
天很快就会暗下去,在黑夜的掩护下救人,对于司钺来说算不上多大的挑战。
走在通往鸡鸣寨的路上,司钺一边仔细辨认周围的痕迹,一边慢慢将脑子里的问题展开、捣碎。
这场打劫总透着一股子古怪。
作为土匪,除非实在活不下去了,否则为什么铤而走险,要劫受朝廷军队保护的和亲队伍呢?这不是自取灭亡吗?再者,就算鸡鸣寨是土匪窝,但什么样的土匪可以计划如此周密,截杀和亲队伍之后还能把玉镜公主带出来呢?
另外,玉镜公主的马车他简单检查过,虽有刀劈斧砍的痕迹,但都算不上大,反而碰撞造成的损坏更致命一些。既然这样,没有武艺傍身的玉镜公主是如何在没有留下任何血迹的情况下被人劫走的呢?难道有人救她?
这位刚满十七岁的外邦公主,实在让人好奇且畏惧啊……
京城门口,冯煌牵着赫连绰的马,健步走在大街上,不说话,似乎心事重重。
这和赫连绰印象中的冯煌完全不同。
赫连绰觉得心里有点憋闷。
三个月,在京城陪伴他三个月,怎么就让那个潇洒又热情的姑娘变了个样儿?
赫连绰终于没有忍住,问:“煌儿,你在想什么?”
好在冯煌对赫连绰有问必答,所以虽然还是冷着脸,到底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公子,我知道,你们四大家族各有各的心思,都想着选择一位皇子竞争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你的亲姑姑是梁王殿下的生母,你注定是要站在梁王这边的。可是,你们争来争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你们一定要争到……最后一刻才罢休吗?”
“你是……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已经行将就木,还要和那些人一起经营算计是吗?”
冯煌抬头看了赫连绰一眼,又收回眼神,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使命。和四大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样,我必须为了家族荣耀和所有人的性命拼尽全力。我们身不由己。”
“可是你还是忍不住帮燕王——你们赫连家不是一直向着梁王吗?”
赫连绰有点好笑地瞧着冯煌,说:“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事情来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吗?”
“那是公子眼下最关心的事,我当然也想知道。”冯煌说。
赫连绰抿嘴:“你可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啊……”
“嗯?”冯煌显然没有听懂赫连绰的话里,掺杂这什么情绪。
赫连绰把视线放到远处,轻叹了一声:“当初离开家去北境,也是因为想不明白这些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你说得对,我们为什么要争?争来争去,得失如何说得明白?”
“公子?”
“……我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就算梁王坐拥天下,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吗?他那么一个凉薄心狠的人……”
“公子,你没事吧?”
赫连绰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说:“我虽然私心里是偏向司钺的,但是司钺根基浅,又不招陛下待见——你不知道,当初陛下把他送到北境,其实就是想让他死在赫连家的手上——所以啊,我不能拿整个赫连家给他赌前途,保他个平安就罢了,更何况,我没两天可活……”
“公子!”冯煌难得一次疾言厉色地打断赫连绰。
赫连绰愣了一下,反倒笑了,说:“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有什么可忌讳的?更何况在我之前,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先见了阎王。我得提前给赫连约和赫连家族的旁支近亲做好打算。对了,煌儿,你都二十一了吧,别的姑娘在你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我知道,你爹派人叫了你好几次,你是时候回去了。”
没想到冯煌甩开马缰绳,猛地转过脸来,恶狠狠地面对赫连绰,却因为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损耗了许多杀气:“你再说一遍!”
“什么誓言不誓言的?我当年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本就不用放在心上。我曾想着,你若是喜欢京城,我就在将门中给你寻个人品好、有前途的小将军,不一定举案齐眉,好歹能相互倚靠。只是你父亲好像很不愿意你待在京城,那也好,就……”
冯煌好似已经怒不可遏,她扯了嗓子骂道:“赫连绰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头顶生疮脚底化脓你烂透了!你以为你是我老子啊?你管我在哪儿?你管我嫁不嫁人?你要是死就悄悄地死、快快地死,别挂在嘴边上惹人烦!给这个想后路,给那个想后路,谁想着你啊!你以为你是圣人啊?呸!你就是个王八蛋!”
说着,冯煌的眼圈便红了。这姑娘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哭过,更不要说当着赫连绰的面,在大街上丢人现眼。她气别人,也气自己,转身就跑,把赫连绰扔在大街上,扔在来来往往的路人的眼刀之下。
她藏在心里的那些心思,是不愿意让赫连绰知道的,可听到赫连绰那些“嫁人”“倚靠”之类的话,她又觉得不甘心。这不甘心的情绪疯狂滋长,像寒冬里饿极了的野狼,咬住人,就不松口了,非要啃下皮肉、喝干血才罢休。
天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又下起雪来,逐渐遮挡了赫连绰追及冯煌的视线。
这许多年,冯煌在赫连绰身边总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存在,她是独立的个体,不属于谁,更不是谁的下人。他们是互相敬重和关心的战友,是共过生死的伙伴。赫连绰把冯煌放到了和司钺同等的地位上。
可惜,他错了。
冯煌怎么会和司钺一样呢?
冯煌是江湖儿女,是一朵开在夏日的石榴花,受自由的水浇灌,长在赫连绰的庭院里。
将来,这朵石榴花就不能开在他的庭院里了,那么,她会开在哪里呢?还会像曾经那样绚烂吗?
他有点舍不得了。
被寒冷的雪花包围的不只是情绪崩溃的冯煌和思想混乱的赫连绰,还有找寻玉镜公主的各路人马,当然,还有走在山路上昏昏欲睡的玉镜公主宋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