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御极殿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刺眼,令宋明臻一阵晕眩。明明胜利了,明明把嫌疑推卸得一干二净,保证今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来打扰她,可她好似打了一场败仗,精疲力尽,魂魄散失,站立不稳。
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大病未愈,而是……
而是因为此时因为伤重而跪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的司钺。
他,为什么要踏入御极殿?为什么要站在她身边,救她于危难?
在司钺出现之前,因为很多事情突然发生,宋明臻来不及和李素生有过多交流,所以没有什么准备,尤其是叶明德自称遭遇刺杀的事情上,宋明臻完全不知道叶明德在上朝的路线上做了手脚。但是她想好了应对司瑞的话,她要拿黎国和瑨国的盟约以及黎国死难的将士们赌一把,赌司瑞不敢轻举妄动,能够给她留足时间供她洗脱嫌疑。再不济,还有那个满眼盯着皇帝宝座、没什么脑子的太子司卿,她相信,司卿会帮助她的。
可司钺来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司钺完全解除了朝廷上下对宋明臻的怀疑,把宋明臻打扮成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可怜姑娘,甚至在明知道宋明臻“来者不善”的情况下,还为宋明臻作证,告诉天下人,和亲使团被截杀一案,宋明臻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旁人想不出来,宋明臻不敢想。
走在出宫的路上,宋明臻觉得天旋地转,脚步虚浮。昏迷时的梦境在此时越发清晰,包裹着她,也折磨着她,好像提醒她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她还有很多路要走,且必须走下去。那个真相,很有可能将她彻底葬送。
很多人,老的、少的、文官、武将,从她身边走过去,他们经过她的时候,有的兴奋,有的愤恨,也有的事不关己、不予理会。他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传到宋明臻的耳朵里,不过是一阵嗡鸣罢了。
太子这次没有凑上来,似乎被皇后派来的侍女叫走了。宋明臻知道司卿“恋恋不舍”,因为在朝堂上,司卿没有太多示好的机会,他一定心有不甘。
只是他想做什么,宋明臻自始至终都不在乎。
她的头越来越沉。
不过是走得慢了些,出宫的路上,转眼就空荡荡的了,除了零星的太监宫女,再难看到穿着各色朝服的吹胡子瞪眼的大臣了。只是她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被所有人抛在后面,艰难地往宫门口捱。
宋明臻不想遇见他,只能勉力自己往前走,可是她的力气已经在大殿上消耗殆尽,一个没留神,竟向前栽倒。
宋明臻做梦也想不到,这次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谁。
惠清公主司安乐。
司安乐的手臂并不比宋明臻丰腴多少,好在能承受宋明臻的重量。而眼疾手快扶住宋明臻的司安乐,此时才知道宋明臻到底消瘦成了什么样子。
明明之前还不至于这样,不过病了两天,怎么像抽走了三魂七魄似的?
宋明臻稳住心神,才认出将她抱在怀里的人是谁,不觉呀然。
今天的司安乐穿着一身小麦色的蜀锦棉裙,裙子上绘着大团大团的吉祥纹。她的身上配饰少,也没有多余的脂粉香,只有淡淡的梨花熏香的气味,淡雅又明媚。
和司如意同为瑨国公主,两人的差别何止天地?
“惠……咳咳咳……”宋明臻想问候一句,奈何忽然到来的咳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说话了。
司安乐将她抱得更紧,皱眉说道:“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话!”
唔,还是那个心软又仗义的姑娘。
年节前司安乐为了促成司砚和叶蓁蓁,令前来和亲的宋明臻知难而退,违背皇帝的想法,把叶蓁蓁带到宋明臻面前。那不顾后果的义气,倒教宋明臻狠狠地羡慕司砚了。
所以随之而来的那个“小小惩罚”,现在回想起来,又让宋明臻多了一点悔意。
可宋明臻就是宋明臻,只能自己放弃,不许他人插手。所以就算让她重新选择,她定然还会不顾及司安乐的颜面,对她小惩大诫。
司安乐却不计前嫌,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候出现在了宋明臻面前,把单薄的宋明臻搂在怀里。
这场咳喘来势汹汹,令宋明臻呼吸困难,苍白的脸竟显出红晕来,司安乐甚至以为,她会把五脏六腑呕出来。
直到咳喘平息,司安乐也没有放开宋明臻,还腾出手来帮她拍打后背顺气。
“好了,我可以的……”宋明臻带着满眼的水光艰难地说道。
司安乐放开手,把一直等在旁边的两个抬着肩與的太监叫过来,对宋明臻说:“你这个样子出不了宫,我派人送你一程吧。”
“不……”
“不要逞强!”打断了宋明臻推辞的话,司如意像个长姐一样责备道。
长姐?宋明臻没有长姐,只有一个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碧落。碧落极少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她只会像个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
宋明臻并不觉得“絮絮叨叨”有什么不好,但是“长姐风范”能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却弥足珍贵。
“我现在太过受人关注,你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虽有点舍不得,但宋明臻还是要割舍这份善意。
司安乐自然知道宋明臻如此直接的拒绝是为了她好,但是她说:“你不想欠我这份人情,没有关系。我出手帮你,不过是受了二哥的嘱托。他从没有开口求过我,今天他求了,我就帮。”
又是——司钺!
他那副德行,还要惦记着她,拉下面子去求没有什么交集的司安乐。宋明臻不知道该夸他“善解人意”还是骂他“多管闲事”。
向身后看了看,司钺还是没有出现。宋明臻的心颤了颤。
司安乐好似看透了什么,说:“你不用担心二哥。他提前安排了人接应他。”
宋明臻点了点头,在司安乐的帮扶下坐上肩與。
临走前,宋明臻忽然拉住司安乐的手,说:“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一份人情。外面风大,多加珍重。”
风大?珍重?司安乐并没有听懂,但看宋明臻憔悴的脸色,好像又明白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