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葛胜是叶明德的门生,他的夫人,曾经在叶府做掌事婢女,后来被叶明德收做了义女,嫁给葛胜做正妻。
葛胜为人谨慎小心,很善于审时度势。虽在京城做父母官,还要和一群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打交道,但从不会落人口实,给叶明德添麻烦,所以叶明德很欣赏葛胜。
只是这次,葛胜不得不请他的恩师出山了。
一个是武家二郎,一个是黎国护卫将军,而陛下摆明了不想管也管不了,听说叶明德曾在年节国宴上同时卖给武平川和宋明臻一个大面子,葛胜便想要请叶明德施以援手。
叶明德没有推脱,很快就乘着马车赶了过来。
并不是叶明德对于“和事佬”这个工作有多么热衷。无利不早起,叶明德是有私心的。
很明显,如果能让武平川心平气和地回去,对武家,对黎国,对即将为这件事负责的燕王殿下,甚至对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皇帝陛下,都是有好处的。这看似是一件小事,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认真对待。
见武平川和司钺果然都住了手,叶明德被随从从马车上搀扶下来。他抖着花白的胡须,昂首站在一众年轻人面前。
司钺下了马,武平川却没有。也正因为这个,武平川手下的将官们也安然坐在马背上。
叶明德对着司钺行了个礼,明知故问地说:“燕王殿下身边这位,看打扮不像是兵马提督署的。来这里做什么?”
司钺当即明白了叶明德的目的,解释说:“这是玉镜公主派来给武二公子赔礼的。”
叶明德笑了笑,说:“这位玉镜公主进退有度,难怪自从进了京城,很受称赞。”
武平川翻了个白眼。
叶明德仰头对武平川说:“武二公子,三十年前,老夫去靖安的时候,令尊给老夫讲过一个故事。二公子是想在马上听还是下来听呢?”
叶明德提及武崇贵,作为儿子,武平川哪里还能高坐在马背上?他跳了下来。其他人也跳下马,退到一边。
叶明德的脸色更加和善,他走到武平川面前去,说:“靖安王曾给我讲过一个新鲜事。他说他在瑨国边境巡防的时候,瞧见一只十分威武的雄鹰不自量力地偷袭了守备松懈的狼窝,将狼窝里一只还未断奶的狼崽子叼走了。很快回来的狼王自然愤怒,可就算他寻到了偷袭他的雄鹰,也没有法子抓到它。天命不可违,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武平川怒道:“成国公是在劝我知难而退吗?什么老掉牙的故事,成国公也要讲给我听?!”
说着,武平川转身就要骑马离开。
叶明德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不慌不忙:“天命不可违,但可更改。”
“什么?”
叶明德:“若是一味地被欺辱,狼王如何再领导狼群?亡羊补牢显然是不够的。”
武平川微讶。
叶明德收回抓着武平川手腕的手,说:“靖安王告诉我,狼王率领狼群,经历无数坎坷,终于找到鹰巢的位置。鹰巢远在山崖绝壁之上,以狼的能力是无法靠近的。但狼王和他的战士们绕到了悬崖顶,将一块又一块的岩石从上面扔下去,试图将鹰巢里嗷嗷待哺的小鹰和尚未出壳的鹰卵统统砸下山崖。鹰自然是不会妥协的,它叫嚣着去啄狼群的眼睛,去抓狼群的身体,但是无济于事。狼群将这只几乎已经发狂疯癫的鹰耍得团团转,且让它亲眼看着,自己的鹰巢,连带着自己的孩儿,全部葬身于悬崖之下。之后那矫健的雄鹰无家可归、无凭可依,碰壁而死。”
武平川终于平静下来,问:“国公大人到底想对晚辈说什么?”
站在武平川身边的司钺也眉尖一跳。
叶明德声音压低了些,对武平川说:“天命看似在维护她,又何尝不是维护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乃是庸人自我安慰的话,老夫是不会用它来劝二公子你的。老夫想,靖安王在你进京之前应当嘱咐了许多,所以以后该如何行事,还请二公子三思而行。若是真要做——就别给她翻身的机会。”
司钺心头微震。
短短的几句话,叶明德在表露着他的态度。司钺暗想:他对黎国,难道也有敌意吗?在武少川的事情上,他知道多少?
在四大家族中,叶家是对行伍接触最少的家族。其他家族都有一品王公执掌军权,在军中的人脉如树根一般错综复杂,只有叶家,几乎不涉及军事,只专心朝堂政治。
但就是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在劝阻武平川的话里,为什么带着这么大的杀气呢?他难道知道武少川的死另有蹊跷?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司钺的身边,有叶家安插进来的人?
武平川问:“叶公所言是谁的意思?难道是……”
叶明德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说:“请武二公子拭目以待。”
宋明臻后来通过李素生谨慎的打探,得知叶明德劝说武平川的话之后,大大地吓了一跳。她开始重新估量叶家在瑨国的地位,审视叶明德对黎国的态度。如果叶家真的要和楚王联姻,宋明臻认为她需要插手阻止一下了。
武平川的关注点并不是这个。在接受了叶明德的建议之后,武平川郑重地行了个礼,转身,上马。只是这次是打道回府。
梁洪涛适时地将礼盒捧出来,高声说道:“武二公子,玉镜公主派小人来赔礼,请公子笑纳。”
武平川扬鞭一击,打碎了梁洪涛手上的礼盒,轻蔑地瞥了一眼,骂道:“滚他妈的!”
戌时一刻,靳赢安然回到鹊园,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没两天,一心想建功立业的楚王司砚就带着他父皇的圣旨,协同几位精明强干的老臣,直奔川蜀而去。朝廷上下,无不屏息而待,想借此了解被陛下小心翼翼护在身边的、最受偏爱的、文质彬彬的三皇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带着百十来个男女随侍,从户部尚书叶弘波的府邸浩浩荡荡驶出,直奔北门而去。按照叶弘波的说法,发妻的忌日即将要到了,女儿因此悲伤过度,身子也不爽利,自请回乡为母亲祈福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