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父子还在跪着,没有说话。
司瑞拥着锦被似在苦想,也没有说话。
但是整个寝殿,没有人觉得尴尬,只觉得压抑。
沙漏计算的每一个时刻,好似都推动着那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谢迎天开了口:“陛下,臣以为,虽陛下圣明仁善,不与臣等计较,但慧昭公主毕竟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万不可受了委屈。请陛下体谅老臣两难境地,将桑副相请入宫中,一同商议对策。”
司瑞看了看谢迎天,又看了看谢寿,问谢寿说:“谢三郎觉得如何?”
谢寿答:“全凭陛下裁断。”
很快,桑副丞相就到了。他已经先一步打听到了清尘山庄发生的事,虽只言片语不完整,但以他的推断能力,也能猜中十之八九。听闻陛下急召他入宫,他更是明白了陛下的立场。虽替自己的女儿鸣不平,到底也知道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忍的。
老狐狸们的较量不多做介绍,总之,最后的结果令人瞠目:慧昭公主司如意下嫁谢家三公子为正妻,于二月初四入英国公府;丞相桑伯婴之女桑晴兮温婉贤淑,又怀有谢家子嗣,与公主同摄正妻之位。
一个丈夫,两位正妻,不分嫡庶贵贱,且不说瑨国开国,就是上溯几千年,恐怕也没有这个先例吧。
不过司瑞如此急迫地将司如意嫁入英国公府,再联系到清尘山庄中几位皇族贵胄的不寻常行为,很难不令人多想。司如意的名声,便越发臭不可闻了。
桑副丞相在不久之后因为政绩卓著、忠心侍君,官升半级,与叶丞相同列,也算得上对桑家的补偿了。
皇帝对梁王司慕就没有这么手下留情了。
被送回自家府邸养伤的司慕,在当天晚上收到了司瑞的亲笔圣谕,令司慕在一月之内,也就是二月二十三之前,离京就藩,无召不得回京。
这对于司慕来说,简直是能碎魂夺魄的霹雳。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干预了谢家和皇族联姻的事,不过是成全司如意嫁入谢家,不过是借此拉拢了一下谢家人,怎么就获罪离京了呢?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再也没有了夺嫡的资格?曾经的所有努力和安排,还有什么意义呢?
司瑞的皇子们,哪有不在京城居住的?就是一直被养在燕北的司钺,不是也回来了吗?为什么这次轮到他司慕了?
原因很简单。
司慕确实是聪明的,但也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他忘了,他的父皇虽然身体抱恙,好歹只有四十多岁,并没有老,更没有老糊涂。司瑞作为非正统的皇族旁支,能在四大家族的明争暗斗中逐渐站稳脚跟,且从容地执政二十多年,是有绝对的手段和才智的。作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他怎么允许有人干预他的决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阴谋、耍心机,以图谋求他的位置呢?
司慕太小,太嫩了!
他明明有赫连家做后盾,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只会借助赫连约,拼凑些银子以发展人脉,过后还在沾沾自喜,其实赫连家很多的用处,军方、官方甚至民间,他都没有用心挖掘,甚至说,他的很多心思手段,都是瞒着赫连绰和赫连约的。
这也难怪。司慕的母妃赫连氏行事坦荡,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正是将门的风范,她若是知道司慕的阴毒招数,也是不会赞成的。
赫连兄弟也不会。
所以司慕只能自己夺、自己抢,不管不顾。他希望借助司如意的关系,得到谢家的支持。
这也正是司瑞的大忌。
四大家族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相互掣肘,才不至于动摇司瑞的皇权,所以司瑞默许四大家族寻找他们认为合适的皇子,形成自己的阵营。可如果司慕已经有了赫连家做靠山,还能得到谢家的支持,甚至获得许多四大家族之外的臣子的青睐,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那么司瑞不介意将他丢弃。
在恐惧和悔恨的笼罩下,司慕拖着被打得重伤的身子,跪在司瑞的寝宫门口,恳求司瑞网开一面,饶了他这一次。他愿意闭府不出三年,反思己过。他痛哭着,说担心父皇身体,担心母妃往后孤苦无依,所以不愿离京就藩。可司瑞没有接见他,直接打发了两个小太监,将司慕扔出了皇宫。
赫连氏在听说儿子获罪,即将被贬出京城的消息时,也大大吃了一惊。她一面请赫连绰想办法转圜,一面不顾形象地亲自赶来求情。
她已经知道了儿子的所作所为,虽不了解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但一个劲儿请罪是不会错了。她跪在司瑞的寝宫门口,哭着说:“臣妾只有这一个儿子,尚未成年,没有正室嫡出。求陛下可怜臣妾形单影只,顾念赫连家代代为国捐躯,家门凋零,让这个不肖子留在臣妾身边吧,陛下……”
赫连氏哭得伤心,可司瑞也没见她。
赫连绰和赫连约兄弟的态度却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激烈和不管不顾。赫连绰只是向宫中递交了一份奏折,说对陛下的处决并无异议,只是希望陛下让司慕在京城多留一个月,好歹等他过了生辰,权当体恤赫连氏的慈母之情。
这一次,陛下倒是答应了。
不过人们也借此认为,赫连家已经放弃了对梁王司慕的支持,那么,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哪位皇子呢?难道是……
早已回到鹊园的宋明臻,与外面的人们关注点不大一样。
摆弄着除夕之夜桑晴兮送给她的那个年娃娃,宋明臻不禁遐想那个把丈夫放在心尖上的夫人,在听到即将有人和她“平分”丈夫的消息,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啊。
她将一个憨态可掬的年娃娃随手扔在桌子上,对碧落说:“把这个小玩意丢进仓库里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了。”
“你不喜欢?直接扔了呗?”碧落拿起年娃娃细细地欣赏了一番,她完全不觉得,这个娃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宋明臻说:“不要扔。将来有一天,我或许要对着它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