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司钺微微吃惊的脸,赫连绰说:“京城中死个把人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嗯。可是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处理个尸体怎么如此草率?难道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司钺问。
赫连绰点了一下头,说:“这事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也是今天一早知道的。”
“什么?”
“我二弟也察觉到了大理寺有动静,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半天,探查到了一个大秘密。前天一早,玉镜公主在鹊园以抓捕小偷为由,一口气将十二个人扭送到了大理寺。玉镜公主的说法是,这些人串通一气,盗取了陛下赐予的珠宝首饰。这么多人盗取珠宝首饰,那得丢了多少东西啊——怎么可能?”
“然后呢?这些被抓捕的都是些什么人?”司钺凑近了问。
赫连绰将茶碗里的茶水都喝完,把空碗交给司钺,说:“二弟说,应该是皇家和各大家族安插进去的眼线。”
“都是吗?这么多?”
赫连绰点头:“皇子们和各大家族都把玉镜公主当成一块从天而降的肥肉,谁会不上心呢?不过这么说起来,才短短一个月不到,这位外邦公主就把所有人的身份摸了个遍,不得不说手段够了得。”
“她连陛下和太子安插进去的人也折了?”
“据说是的,其中有两个还挂了彩,还有一个小丫头,被送进去的时候就死了。鹊园的人还送上了一份口供。二弟说,这张口供记录的,可不是只有偷窃那么简单。”
司钺皱眉。
“正因为这事,涉及到的家族慌了神,急忙把关在大理寺狱里的几个人除掉了。不知是谁下手太狠,竟牵连了几个狱卒,有些死伤。大理寺在调查狱卒和仆役身份的时候,查出来了一个细作,闹了起来,也有死伤。”
“大理寺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处理掉这些尸体,所以就借用了送菜的车运了出去?”司钺问。
赫连绰点头。
司钺的眉皱得更深了,刀裁斧削的脸上,雕刻着与年纪极不相称的老成。
赫连绰忽的“噗嗤”一声笑起来,明明一副要死不活的衰样儿,脸比纸白、唇比脸白,还要撑着身子,把这张因为笑容而生动了许多的脸凑到司钺面前去:“发什么愁?!你安插进鹊园的人安然无恙——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司钺的脸一下子红了:“梁洪涛怎么是我安插进去的?明明是你……”
“我只负责打点了宫里的总管,提议和选人可都是你的‘功劳’!”赫连绰的声音都高了几分,“你说人家玉镜公主会不会因为你三番两次的英雄救美,对你有了好感啊?”
“绝无可能!”司钺猛地从床沿上站起来,“她绝对不会!”
赫连绰瞪着眼睛,眼底的笑意毫不保留地流露出来:“为什么?你难道钻进人家姑娘的心眼里去了?”
“舒裕哥你说什么呢!”司钺大红着脸说,“我从来没有让梁洪涛传递过任何消息,我把他安排进去,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初耶律皓春横死的真相。梁洪涛是个机灵又老实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我这才派了他去。许是他一直勤勤恳恳,没有被人察觉呢。”
“哦——这样啊。”赫连绰故意扯着长音说。
“当然是这样。我怎么说也是她的仇人,她怎么会对我另眼相待?你是没看见,除夕那天晚上,我送礼过去,她对我十分冷淡,还故意提到耶律皓春的名字。你说她能喜欢我?”
“送礼啊,哈哈哈哈,”赫连绰大笑起来。他是在第二天一早知道司钺巡查到鹊园的时候“被迫送礼”的事的,至于这个礼物,最特别的还是冯煌为了捉弄和报复司钺,在木盒子里放的一枝桃花枝。这下子误会大了!
司钺更是窘迫,干脆甩了袖子往外走。
“阿钺!”赫连绰叫住了他。
每到要说一些兄弟之间该说的事情的时候,赫连绰总会称呼他为“阿钺”。
“司钺”这个名字是司瑞在将他丢去燕北的时候起的,据说是因为当天晚上,司钺站在长廊之下等待着司瑞做如何发配他的决定。司瑞抬头看天,正看见了天钺星当空,于是为这个十二三岁还没有正式名字的儿子取了个“司钺”的不雅不俗的名字。
司钺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认为那是耻辱的象征,是作为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永远的记号。
赫连绰是除了司瑞第一个叫他这个名字的人,只是他觉得连名带姓地喊不好听,便叫他“阿钺”。
司钺刚进燕北的时候,身上有伤,体质又弱,每天不言不语,只等着赫连绰带着恶意惩罚他,来替姑姑赫连氏“报仇”。而赫连绰确实总是整他,逼着他习武、读书,逼着他在寒冷的早上跳进冰水里洗澡,逼着他扛着三十多斤重的铁杆长矛绕着整个军营跑圈,跑得慢了就会收到抽屁股的“奖励”。
那时候,司钺一听见那夹杂着嘻嘻笑声的“阿钺”的呼唤,就头皮发麻、两腿发抖。
他很快懂得了赫连绰对他的良苦用心,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个“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可惜,这位“君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潇洒和飞扬。
此时“阿钺”的呼唤又冲击了耳膜,司钺停住了脚步。
赫连绰许是因为笑得太狠,一口气没有喘匀,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司钺赶紧凑了过来。
赫连绰长舒了一口气,收了玩闹的想法,神情变得严肃许多,说:“我还是那句话,宋明臻这姑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几乎所有的细作,且不管不顾地一口气全部除掉,是有手段和胆量的。她深不可测,至少太子就不是她的对手。如果没有必要的事,就离她远些吧。耶律皓春的案子,可以缓一缓再说——你不要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还有武家老二呢。”
司钺垂着头,像个乖顺的小猎狗,回答道:“你说的话我当然要听的。你放心好了。”
赫连绰点头。
“可是,司慕呢?舒裕哥,你不管司慕了吗?”
“他?”赫连绰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他,我可管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