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听了两个女孩子的控告,惊得眼珠子差点陪着眼泪一起掉出来。她在冰凉的地面上使劲儿磕了几个头,边哭边喊:“公主!公主啊!老奴冤枉啊!老奴活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做悖主的事情啊!老奴对天发誓,若是出卖公主,就……”
“发誓?好啊,”最先发言的婢女抢先说,“不如就发誓说,如果出卖了公主,就让你那傻儿子跟你一样被人使唤一辈子,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常嬷嬷:“……”
“发誓啊!”婢女抬高了声音催促。
常嬷嬷的眼珠子都红了,五官团成一团,很快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她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发了狠,指着那婢女哭骂道:“你这黑心肝的便宜货,还敢出卖我?你就干净吗?你难道不是替太子殿下做事的?就是你,腊月二十七那天晚上,托了门房的吴老六——他!在那儿呢!——告诉太子殿下,公主喜欢弹琴弹瑟,然后太子殿下就派人送来了一把古琴!”
一边说着,常嬷嬷狠命地指着跪在远处的门房吴老六。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着,尤其是手,连带着树皮一样的皮肤都抖动起来。
吴老六没料到祸从天降,挺直了身子想要辩解,可常嬷嬷哪里给他机会?
宋明臻对眼前的好戏十分满意,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常嬷嬷又说:“这黑心贱蹄子和吴老六都是谢家家奴的孩子,他们早就互相看对了眼,想着挣足了钱就找个地方搭伙过日子,所以求了谢家国公爷恩典,来鹊园做工,时常递消息出去。他们还没有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急得厉害,那天还求着碧落姑娘换个事情做。不信您问碧落姑娘,是不是这么回事?!”
宋明臻扭头望了碧落一眼。碧落笑着点了点头。
宋明臻便懒洋洋地说:“既然这样,罪加一等——来人,记录!”
于是有人铺开宣纸开始笔走龙蛇。
那婢女和吴老六慌了,赶紧磕头请罪,却盖不住常嬷嬷声音粗壮,磕头响亮。
常嬷嬷说:“老奴一时糊涂,只是希望多挣点钱供娃子读书,一点也没想害公主啊!求公主看在老奴将功补过的份上,留老奴一条命吧!求公主,求求公主……”
宋明臻看着他们,觉得“狗咬狗”的戏码真是精彩,虽比不上宋天极临死之前的鬼哭狼嚎,却几乎可以和摩诃多赤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青楼相媲美。她的坏心思越来越蓬勃,几乎让她误以为,单靠着这坏心思,她就能对抗此时的严寒和比严寒还要冷酷的处境。
她当然要让这精彩的大戏继续下去。
她说:“常嬷嬷的死罪,本公主就做主免了,将来到了大理寺,也自有说法。其余的人还有没有话说了?没有的话就送下去,天这么冷,我也累了……”
“有有有!”
“公主我有话说……”
“我要将功折罪!我要揭发……”
“他!他叫小福子,是梁王殿下派过来……”
……
人们好像在同一时间多长了十几张嘴,开闸放水一般地不敢停歇,互相揭发着,指责着,谩骂着,甚是一个不注意动起手来。
宋明臻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忽然又觉得无聊。
原来人活着这么累,活着这么肮脏。而这么累、这么肮脏的生活,偏引诱着人继续活着,活着活着,就不像个人了。至于像个什么,宋明臻也说不上来。
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断了宋明臻伤春悲秋的思路。
刚刚那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名叫小福子,最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也就罢了,冷不丁的举手投足,给人的感觉有点微妙。敏锐的宋明臻知道,那股子劲儿叫做狠辣。
别看小福子年纪小,胆量却够大。距离宋明臻最近的她忽然从头上拔下一个铜簪子,朝着宋明臻生扑上来,簪子的尖头明白地对准了宋明臻的咽喉!
宋明臻虽吓了一跳,却也知道定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这姑娘有荆轲刺秦王的勇气,也只能落得荆轲刺秦王的下场。
在孤野铁一般的拳脚面前,她的刺杀简直是一场笑话。
孤野飞起一脚踹在小福子的胸口上,使她在半空中勾出一个长长的弧度,飞过跪着的人们,狠狠地摔在地上,又滑动了很远。小福子当场吐了血,昏死过去。看那情况,就算没有死也活不成了。
整个鹊园,立刻就没个声音,连风声都消失了。
宋明臻歪着脑袋瞧了一会远处泡在血色里的小小的孩子,静静的,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小福子也再没有动作。
宋明臻觉得累极了,脑袋里不知被谁塞进了一个硕大的铜铃,当啷当啷,唔哩嗡咙,胡乱的响。
小福子比宋明臻还要小,活得也辛苦。她虽不像宋明臻一样经历过生死抉择,置身于勾心斗角,但也可怜。
在所有的细作中,小福子是最先醒悟过来的人,她察觉了宋明臻扮演的角色,也猜到了她的目的。和宋明臻一样,小福子也想拼一次,想向即将走向灭亡的命运表示抗争。只是与当年的宋明臻不同,小福子输了。
输了,就要付出代价。
可是,如果没有“冤家哥哥”,没有博也和摩诃多赤,没有耶律皓春,甚至说,如果没有宋华庭,宋明臻的生命,不也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吗?
想到这里,宋明臻又耻笑自己道貌岸然。明明在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这些人死,且让他们背后的人一起颜面扫地,但当亲眼见到一个生命在她面前凋落的时候,又有些懊恼。
她什么时候多了这些情绪呢?她不知道。但是,无耻透了!
“道貌岸然”的宋明臻没有因为小福子的死而手下留情,她离开前,命令靳赢把这些人押送至大理寺问罪,并送上他们的供词。不要大张旗鼓,悄悄交接就可以了。
宋明臻知道,就算有她的求情,只要有这份供词在,这些细作的主子们,都会把他们灭口。他们,甚至他们的家庭,都会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她想看看同样无耻的皇家和贵族,会有什么样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