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六指名道姓地叫出来,李素生有点尴尬,他想躲闪,又被牛屠户扯了回来。
牛屠户把李素生老老实实按在身边,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李素生,促狭地笑着:“哦,我也觉得你小子面熟,原来是那个被孙御史家的仆人扒光了衣服倒吊在大门口一天一宿的小偷!”
李素生一边挣扎着,试图逃离牛屠户的钳制,一边红着脸吞吞吐吐地狡辩:“听不懂你们说什么,认错人了,你们认错人了……”
偏生牛屠户不放开他,还欢迎所有人围观他的窘态。
“就是他!他曾经在文府给文侍郎的儿子开蒙,竟然有胆量调戏文府的婢女,伟丈夫啊伟丈夫,哈哈哈……”有人说。
“被人家打了五十多棍都没死,你说这算不算福大命大?”有人补充。
“他给孙御史家做账房先生,没曾想监守自盗。这么冷的天,倒挂了一天一宿,回家就大病了一场——嘿,书生,你可真是这个!”有人伸出大拇指在李素生面前晃悠。
“哈哈哈哈……”
“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我会偷东西吗?有辱斯文!”李素生红着脸无力地辩解。
人们还是笑。
李素生狼狈地推开层层叠叠的取笑他的人,往小巷子里逃去。
笑声经久未歇。
即使走出很远,李素生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人们说的话:
“据说他以前在礼部员外郎贺大人家做文书,一把火点了人家的茅房——你们说他没事儿点人家茅房干什么?难不成礼部官员的茅房比咱们的香?哈哈哈……”
“不对不对,他点的是大理寺程大人家的茅房——贺大人管家听说这家伙霉运重,根本没敢要他!他跪在贺府门口哭,人家都没要他!”
“哈哈哈,笑死我了!”“肚子疼,笑得我肚子疼!”
……
金陵城的巷子有点深。
李素生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窘迫,取而代之的竟是几分得意。
——你没看错,是得意。
他掸了掸身上的土,整了整破旧的棉袍子,仰首向前走。
深巷的尽头,有人正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热闹的街道上,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但狭窄的巷子里,却好似另一个世界。安静又隐蔽。
李素生对着身材修长、带着个破斗笠的黑色身影庄重地行了个礼,礼节有些怪异,至少与中原的礼节不大相同。行过了礼,他垂着头,半个字也不多言。
外面的喧闹慷慨地包容着这里细微的动作,让所有的不平常都变得平常起来。
黑色身影背对着李素生,闷声说道:“主人命我问候各位。”
在这些简短的话里,几乎听不出这个人是男是女。
李素生面色未改:“我等愿为主人肝脑涂地!”
黑色身影压了压斗笠,说:“主人已经开始布局,你们要随时照应。”
“是!”李素生的身体弯了弯,说道,“属下在金陵城中搜集到的消息藏在老地方。”
“嗯。”回答非常简洁。
隆冬时节的风总是飘忽又凛冽。风吹过,把轻飘的碎雪扬起来,转眼,黑色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一切,又重新融进喧闹之中。
李素生的呼吸依然平稳,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幻觉。他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末流书生,在热切地盼望着为每一位官老爷略尽绵力,以期养家糊口。
虽然他年过而立,尚未娶亲。
雪花落了薄薄的一层,在深巷里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
坊间的琐事好像根本不会影响到庄严肃穆的朝堂。在接到礼部侍郎桑仁宇的急报之后,沉稳如九五之尊司瑞,也变了脸色。
说出来是个笑话,桑伯婴桑丞相之子桑仁宇大人奉命迎接玉镜公主赴瑨国和亲,一路上顺风顺水,他自豪地认为,他再也不是父亲羽翼下的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公子。这次足以载入史册的和亲大事,定会留下他的名字,成为他一世风光的开端。
事与愿违。
和亲的浩荡队伍在踏入金陵城之后不久,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即将圆满完成的时候,遭遇了从小山坳里蹿出来的百十来个蒙面的山贼。这些山贼个个如粮仓里的老鼠,又精壮又矫捷,转眼将毫无准备的队伍冲了个七零八落。其中有几个山贼功夫极好,在同伴的掩护下,砍倒了数十个黎国官兵,直奔玉镜公主的车驾而去。
公主的车驾前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虽然体型魁梧,反应却很敏捷。他的拳脚似乎不错,但是理智地没有和这些山匪做过多缠斗,挥舞马鞭,驾着马车,横冲直撞地将玉镜公主带离了战场。
马车后面尾随着数不清的人,瑨国人、黎国人和嗜血的山匪,他们砍杀在一起,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被困在战场上的桑仁宇听见华丽的马车中,玉镜公主的惊呼越来越遥远。
这个轰动朝野的消息是在近两个时辰之后才传到陛下耳朵里的。
之所以拖延了这么久,主要是奉命护送玉镜公主进瑨国的左木错将军在丢失公主之后,先调集所有人四下寻找,在他们看来,几个山匪而已,应该无力对抗已经修整完毕的朝廷军队。
桑仁宇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除了找到被砍的七零八落的马车残骸之外,一无所获。
瑨国和黎国人都慌乱了。有志于建立不朽功业的桑仁宇大人十分想寻一块豆腐将自己活活拍死,然后被这薄薄的一层积雪埋起来。
不能等了,马上面圣,请求陛下定夺。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原本不是上朝的时间,只是由于瑨、黎两国联姻是邦交大事,按照礼节,玉镜公主须在金殿上朝拜瑨国皇帝,所以在听闻玉镜公主的马车已经到达金陵城郊的时候,朝野上下已经在大殿上等待了。
只是人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消息。
在堂堂南国的国都之内,竟然出现了规模庞大的匪徒,且他们胆量足、能力大、组织配合得当,还不留情面地招惹了当前瑨国最不想招惹的国家!
旷世奇闻!
此事若传出去,对于瑨国的名声,可是大大的有损。
更严重的是,若派来和亲的玉镜公主有什么闪失,该怎么和黎国交代?怎么跟准备和瑨国结交的周围各国交代?还有,残存的狄国势力又会有什么动作呢?
不,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必须马上救回玉镜公主!马上!
可是,派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