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棣因为愧疚和惊惧,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好似看破红尘,打算剃度出家。
四大家族联名表示,不同意。
他们的理由非常充分,皇帝和皇后尚未有嫡子诞生,国无储君。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商讨,司棣决定从堂兄弟之中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做储君。选来选去,他挑中了堂兄琅琊王的嫡长子司瑞。
那时司瑞刚十八岁,正是一个长身玉立、文质彬彬又有一点病弱的少年。
四大家族及满朝文武虽不情愿,到底拗不过他,勉强算是同意了,他们想着,等过两年司棣想通了,世人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或许一切还能进入正轨。
他们固然觉得司棣的丑事影响皇室颜面、朝廷尊严,但比起家族荣耀和国家太平,那些事就都是小事了。毕竟人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遗忘。
但人们想错了。
让这件事再次发展下去的导火索,是亳王妃叶氏的死。
自从亳王司棠离世,亳王府的门就好像被谁牢牢锁住了,再也没有人造访,就算是亳王妃的母族叶家,也没有人前来探望。叶氏的父亲给女儿送了一封信,告诉她关于亳王的自戕离世,再不许提,此时权当揭过了。
不许提?揭过了?
为什么?凭什么?
一向坚强执拗的她,终于耐不住世态炎凉,耐不住人们的冷嘲热讽和指指点点,耐不住对丈夫的思念,在冷清的房间中仰天大呼三声“天道不公”,疾病辞世,年仅二十岁。
不,事情还没有完!
有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因为祖籍在疫区,贫病的父母颇得了亳王的照顾,就算后来父亲病死,也是亳王出钱帮忙料理的后事,小太监感念非常。听说亳王受了皇帝的奇耻大辱,王妃也含恨而终,而对皇帝的惩罚草草了事,小太监愤愤不平,竟然在司棣的茶中下毒,致使司棣不到一个时辰毒发身亡,七窍流血,好不凄惨。
三个月后,司瑞和同族堂兄司瑛竞争得胜,登基称帝,半年后,休弃一直无所出的原配董氏,娶豫章谢家嫡女为妻,立为皇后。
鹊园被皇室当成禁区,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
如今,因为宋明臻的到来和皇帝司瑞的“临时起意”,鹊园再一次跃入了人们的视线里。
窝在典客署暖烘烘的房间里,虽然伤寒严重,但宋明臻还是撑着她没有二两肉的小身板慢慢地翻看着碧落带给她的情报。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这些情报大多是“梁上书生”李素生和他的属下多方打听下得来的,内容关于朝堂上几乎所有的臣子,当然,也有皇室宗亲的。宋明臻看完一张,就放在火盆里烧一张,看得悠闲,烧得自在。
碧落一边收拾已经见底的药碗,一边问:“鹊园那地方那么晦气,瑨国皇帝为什么要给你住?这里我看很好,去那里做什么?瑨国人不嫌丢人,我们还嫌呢!”
宋明臻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腾出精力来回答碧落:“正是因为那个地方晦气,瑨国的皇帝才想给我住。”
“啊?”
宋明臻一笑,说:“司瑞的意思很明显。这个地方和仇恨有关,和男女感情有关,和皇位争夺更有关。放在眼前联姻的事情上,岂不应景得很?”
碧落眨眨眼,表示没有听懂。
宋明臻抬起头看着碧落,耐心地解释说:“瑨国和黎国在祖上有仇,我黎国更是因为这场仇怨遭受了漫长的战乱。他在暗示我,不要因为这些仇恨而想法设法对瑨国不利。”
“啊?那岂不是……”碧落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宋明臻用眼神表示了安抚:“没关系,他对我们一点都不了解。我很谨慎。”
碧落捂着嘴巴点点头。
宋明臻又说:“我来和亲,必定要在皇子当中选择一个,无论选择哪一个,对瑨国的朝局都有很大的影响。司瑞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因此而得意;也在警告他的皇子们,前车之鉴,不可重蹈覆辙。”
“切,一个破宅子,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罢了罢了,谁愿意住呢?才不搬呢!”
宋明臻又笑,略显憔悴的脸上终于因为这笑意生动起来:“为什么不住?岂不显得我们小气,还容易让他们知道我们对瑨国十分了解。既然那个园子景致不错,当然要享受一番。碧落,你派人回复瑨国人,等我伤寒好一些了,就搬去鹊园。”
宋明臻养病的日子里,太子司卿和梁王司慕多次遣人送来许多珍贵的补品和机巧玩意儿,说是有助于玉镜公主养病,碧落都妥帖地接下了。楚王司砚也派人送过一次药材,不过药品很是寻常,或许是迫于他父皇的再三叮嘱,顺手做了个不痛不痒的人情。
就算是年纪很小的齐王和秦王,也送了些礼物充作情面。唯有燕王司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示。
也是,人家正忙着装样子抓漏网的山匪呢,哪有时间关心那个“罪魁祸首”的死活?
宋明臻的病养了半个多月,腊月二十的早晨,在昌平二十一年的最后一个早朝上,宋明臻终于送上了一场迟来的朝拜。
在此之前,宋明臻从没有过如此盛装出行的时候,毕竟那时身份低微,没有机会。而朝拜的这一天,她竟然怀念起曾经的时光来。
虽然不受重视,至少不用穿金戴银,不用套着一层又一层的朝服,在数不清的礼仪制度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瑨国皇帝司瑞大礼参拜。
瑨国为显对两国邦交的重视,特意让所有的朝臣列席观看,几位直不起腰来的、白发皓须的致仕老臣,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因为他们实在年迈,需要坐在大殿上了。
宋明臻记性极好,如何走路,如何迈步,如何行礼,如何祷祝,只消一天,就都记得了,一场繁琐的早朝下来,竟真的没有错处。
宋明臻站在瑨国最庄严神圣的大殿——御极殿上,从容地呈上了黎国奉上的礼单。礼物都十分名贵,可惜的是,有些已经在山匪截杀案中被山匪劫掠了去,目下尚未找到。
这当然成了燕王司钺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