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约为什么替桑家人说话,谢迎天没想明白,皇帝陛下是什么态度,谢迎天也没能琢磨透。
如果陛下真的想偏袒谢家,为什么把选择权抛给他?如果一切只是为了试探他,他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谢迎天快速思索着,电光石火,不敢停歇。在众人的期待中,谢迎天缓缓说道:“活人的恩怨,怕是要死了之后才能说得清。人死不能复生,老臣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
“如此——”司瑞拉着长音说,“就按照赫连爱卿的建议办吧。”
直到退朝之后,谢迎天还在因为大殿上简短的对话而精神恍惚。
还是那句话,他太了解司瑞了,了解他的隐忍,了解他骨子里的傲慢,也了解他欲擒故纵的手段。碍于谢迎天尊崇的地位,对于他草菅人命的行为,司瑞是不好随意惩处的,但司瑞同意了赫连约的提议,不再追究桑仁宇的罪责,还要放桑晴兮回故乡,这说明,司瑞真的恼了。甚至说,一向靠着显赫家世和兄长庇护而尽量隐藏锋芒的赫连约突兀地发言,或许本身就是司瑞的授意。
谢迎天忽然觉得后背生凉。他不知道如果在朝堂上对司瑞的问询表示反对,会有什么后果。眼下京城将帅齐聚、兵马混杂,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司瑞。
最近几天,他的眼皮总是跳个不住,晚上也时常被噩梦惊醒,昨天晚上更是梦见仙逝近三十年的父亲抱着他哭泣。他担心最近会有坏事发生。
可两天之后就是太子大婚,也是属于谢家人的荣耀时刻,希望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晃晃悠悠走出宫门,就看见门口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剑拔弩张了,只是还留着几个没有穿官府的读书人,还在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且不住地向宫内张望。幸好他们根本不知道谢迎天长什么样子,否则恐怕会再起风波。禁军正在清理血迹,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是清洗石板的水流得到处都是,沾在朝靴上,令人不痛快。
见随行的侍从迎过来,谢迎天板着脸说:“你一会儿走一趟中宫,提醒皇后,让她最近两天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安安分分地待几天,就是太子那里,也不要去了。然后你去一趟兵部,让吴桂恩和周鹏两位将军尽快来见我。”
那侍从胡乱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余光四下扫了一眼,而后凑近谢迎天,压低了声音,说:“王爷,刚刚公主府传来消息,说桑晴兮悬梁自尽了。”
谢迎天眼睛险些瞪出来。陛下刚刚下令,放桑晴兮回乡守丧,随即,桑晴兮死在公主府,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显示谢迎天与谢寿对陛下的安排不满意,故意处死了桑晴兮。这无疑是藐视皇威的大罪。
谢迎天一把拉住侍从的衣襟,吐沫四溅,却还要控制好音量,说:“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传下话去,把桑晴兮给本王看住吗?!”
侍从吓得脸都白了,呼吸都省了,说:“您让传的话,小人都传到了。公主府那边说,桑晴兮昨天晚上昏迷了一阵,今天早上才清醒过来。她把房门反锁住,等驸马撞开门去看,人早就挂在房梁上,身子都凉透了。她留了遗书。”
谢迎天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一听说父亲被乱棍打死,桑晴兮就知道,爱丈夫和儿女胜过爱自己的母亲窦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母亲性子软弱,平时最是逆来顺受、循规蹈矩,但偏又固执,认定的事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但她只是一介妇人,且因为父亲已经辞官,她什么头衔都没有了,想要求个公道,除了跪在宫门口请愿,还能用什么办法呢?
但请愿是没有用的,谁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公道,去得罪英国公。
窦氏的孤注一掷,恐怕只能让谢迎天和谢皇后的怒意更胜。
母亲,应当是活不下去了。
想明白了这个,桑晴兮更觉得绝望,觉得凄冷入骨。病中的她,躲在被子里,哭得头晕眼花,以至于昏厥。
昏睡的时候,桑晴兮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褶裙,脖子上挂着金项圈,站在桑家的后花园里等哥哥从私塾里下学。她等了好久,快要不耐烦了,撅着嘴巴,一个转身,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穿着玉色长衫,头发梳得工整清爽,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笼子,笼子里装着一直雪白雪白的、正在乖乖吃菜叶的小兔子。那人笑得灿***阳光还要耀眼。
那是年少时在桑家私塾里读书的谢寿,是备受瞩目的翩翩佳公子,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里人。
谢寿见桑晴兮一动不动地发愣,把盛着小白兔的笼子往桑晴兮的怀里送了送,笑道:“昨天听君怀兄说,你追着他要兔子,现在兔子就在你面前,怎么,吓到了?哦,难不成是‘叶公好龙’吗?或者,你只是想吃兔肉了?”
桑晴兮愣愣地伸手去接,谁知道谢寿突然收回手,让桑晴兮扑了个空。谢寿扬着头,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兔子,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想知道吗?”
“什么?”桑晴兮歪着头问。
“它叫聘——礼——!你敢收吗?”谢寿的眼睛闪闪亮亮的,比黑夜里的星星还要好看。
“我……”
“母亲!”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冷不丁地传过来。
桑晴兮吓了一跳,寻声去看,突然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根本不是桑府,而是英国公府,那个喊她“母亲”的小男孩还走不稳当,正张着双臂,求她的拥抱呢。
竟是……她的孩子吗?她和谢寿的孩子?
桑晴兮激动得晕眩,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猛,她已经把什么“小兔子”抛到脑后,张开手臂去接她的孩儿。
多么可爱的孩子,粉雕玉砌,精灵一样——不,比精灵还要美妙!
她奔向他。
蓦的,她的眼前多出来一个女人的身影,紧接着出现了很多人。那些人一个个佩玉鸣鸾、珠光宝气、趾高气扬,他们横亘在她和孩子之间,不许她靠近。桑晴兮正要推开这些人,却发现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寿。
谢寿面无表情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有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