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此还生

宋明臻从来不敢承认她爱司钺，不仅不敢，也不能。

爱这种东西太缥缈，太虚幻，太没有意义，不如权力、性命、地位来得实在。而且，爱随时都可能散去，反倒恨更加持久。宋明臻用恨支撑着活下去，也因此对爱的感受太过迟钝。

可是再迟钝，到现在也懂了。

她承认了，她屈服了，她顺从了。

她或许不配拥有爱，但她甘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偷、去抢、去争夺。在司钺面前，她有了换一种活法的奇想。

她觉得自己现在和司钺的命牢牢绑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能分开。她不止要自己知道，更要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告诉司钺，用她觉得最直接的方式。她亲吻他，她要把他所有的脆弱，都堵在他的口腔里。

宋明臻的吻只是浅尝辄止，带着小女孩的生疏与羞涩。却在宣示主权，在表达真心，在锁住司钺即将出窍的灵魂。

她感觉到，司钺的胸膛重新起伏起来，司钺的眼睛睁开，正在望着她。

她抽搭了一声，慢慢抬起头，用她带着泪光的眼睛，向司钺表达委屈和不舍。

司钺的睫毛在微不可察地抖动着，惊讶的眼神无所顾忌地停留在宋明臻终于有些血色的嘴唇上。

宋明臻被看得更怯，着了慌地要躲开。

司钺忽然伸出手，扣住宋明臻的后脑，一个用力，将宋明臻的唇重新准确地放在自己的唇上。

因为疼痛，因为意志脆弱，司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也放纵着自己的行为。他霸道地禁锢着宋明臻的头颈，动作凝滞，情绪深刻。

她完全闭上双眼，任凭着泪水止不住地澎湃。她放纵过恨，却没有放纵过爱。此时此刻才知道，恨是惨烈的，爱，也是。

宋明臻凌乱的头发在司钺的手心里流动，发丝越过宋明臻，铺在司钺的身上。他们好像要把对方吃进肚子里，把灵魂揉进脏腑里，他们好像要融为一体。

交流的体温表露着两个人再也不能否认的情感，也表露着他们为彼此活下去的愿望。他们好像是两条涸辙之鱼，在历经磨难之后，有了相濡以沫的决心。

直到司钺恋恋不舍地松开宋明臻的头，直到宋明臻已经因为呼吸不畅而头脑晕眩，他们体温的交换才宣告结束。司钺把视线一直锁定在略显慌张的宋明臻身上，宋明臻则在片刻之后，红着脸，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雨还在下，不过声音稍微小了些，雷也不再肆无忌惮，偶尔露个头，也只是在很远的地方折腾。

司钺慢慢稳住了胸口的起伏，嗓音都变了，却还要坚持说话：“明臻，你让我有了活着的理由。”

宋明臻没有说话。

难道要让她说“彼此彼此”吗？她脸皮薄，不会说的。

往后的一个多时辰，司钺全身被更加剧烈的疼痛包围。他身上的衣服本就没有干，加上没有停歇的冷汗，贴在身上皱成一团。宋明臻只好把火烧得旺旺的，好驱走司钺身上的恶寒。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趋势。

宋明臻给司钺擦拭冷汗的时候，问：“你说你对京城周围的情况十分熟悉，那么我们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司钺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想要回京的话，该怎么走？”

司钺张了张嘴，没法出音。

宋明臻把耳朵完全贴在司钺的嘴边，让他再说一遍。

停顿了好久，久到宋明臻快要丧失耐性，司钺断断续续地说：“这里是京城……东南的……荒滩，顺着……顺着河往回……回走，要走很远才能……才能回去……”

很远是多远？一天的路程还是两天？这些，宋明臻不想考虑，她只知道，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倒不如走出去。过了这么久了，碧落应该收到她和孤野失踪的消息了。碧落是她的影子，她们之间有别人无法理解的默契。碧落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到她。

这样想着，宋明臻闯出茅屋，确认雨真的小了，便走到那个被木板车拉着的棺材前面，死命地拖拽那口本就破旧的薄棺材。她的力气太小了，拖拽和推搡了好半天，那棺材也没有明显的移动，反倒因为棺材边沿的木茬，把她的手划了好几个口子。

宋明臻却完全感觉不到疼——或许她有清晰的感觉，但已经根本不在意了。她发了狠，抱着木板车的手把使劲一推，将棺材推了下去。那棺材受了这粗暴的对待，失了重心，直接翻倒在地上，把盖子甩出老远，脆弱的木板也裂开了，露出里面的一只苍白的手掌来，映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怖。

宋明臻却没有害怕。她没有力气把棺材扶正，甚至她都没有这个想法。她一边整理这辆木板车，一边对被她“迫害”的尸体坦然说道：“你也用不着叫屈，我只是迫不得已。死了最是轻松，等着化成一把又脏又臭的骨头就一了百了了——活着的人才凄惨呢。这次司钺如果能活下去，我就让你们这些人入土为安，算作报答。下辈子或许运气好，能托生了好人家，托生个太平世界。不过啊，千万别生在帝王家，免得没个全尸。”

等清扫完木板车，宋明臻又喘着粗气，去屋里把司钺带出来。

搬动司钺实在是太困难了。

司钺的身体已经完全软了，根本使不上力气，乃至宋明臻把水放在他嘴边，他都没有办法吞咽，更不要说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宋明臻便在司钺没有能力反抗的情况下，将他带上了回京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