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求仁得仁

火起！

火势初不大，但因为孤野恰到好处的一坛酒，便迸发出爆炸的火花，搅得山口一下子映出一团灿烂的红光。司钺拉着宋明臻没命地往不归川上跑，孤野和沈穆紧随其后。

可赫连绰麾下最英武敏捷的弓箭手们也的确名不虚传，短暂的停顿之后，他们竟然不顾火势，对着目标继续射击。军令大于性命，这是军中的规矩，也是他们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四个人就在这箭雨中疯狂奔跑。

嗖！

嗖！

嗖！

箭羽刺破草叶、掠过枯枝、穿过和风，在四个人身边叫嚣着、试探着、恐吓着。蓝色的光芒时隐时现。

宋明臻跑得慢，纵然有司钺的全力帮扶也还是拖后腿。他们原本还能跑在最前面，片刻的功夫就被沈穆超了过去。沈穆借着其他三人的遮挡，很快跑到河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不归川上立时响起了“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箭雨更加密集和迫切。有几个弓箭手已经跳出山口，追了过来。

孤野为了保证宋明臻的安全，竟然在临入水之际折返回去，一个暴起，拍碎了那两个先追上来的弓弩手的头颅。

“孤野快跑！”宋明臻担心孤野的安危，发现孤野折返回去杀人，出了一身冷汗。她转过头去给孤野下达命令。

司钺却把宋明臻拉得更紧，抱着她往水里跳。孤野紧随其后。

令人震惊的是，不归川上随即掀起了一团红色的水花，不多一会儿，红色暗淡下去，还泛起了蓝光。

有人中箭了。

在水中飘荡了多久，宋明臻也不知道。她的心里挂念着孤野，又担心找不到她的碧落会怎样心急如焚。她不知道计划失败、目的暴露的赫连绰会有什么新的动作，也不知道得知她失踪的司瑞会是什么态度。

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尤其在呼吸不畅、濒死之时，收到司钺用嘴巴度过来的空气的时候，那混乱程度更是无以复加。

又欠他一条命，不，加上孤野的，是两条命，该用什么偿还给司钺呢？

飘飘荡荡、起起伏伏。水温虽比当初金鸡山下的水温高，但也是彻骨的寒。宋明臻便在这寒冷和重重心事中昏迷过去。

再醒来，明显已经是白虎围场外面，是一片空旷的郊外。天色将暗，身边躺着还在昏睡的司钺，却没有看见孤野。

“孤野？孤野？！”宋明臻勉力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宋明臻道了声“老天保佑”，转而去看侧身躺着、双眼紧闭的司钺。

宋明臻拖动又冷又疼几近麻木的身躯，挪到司钺身边去，推了推司钺。

司钺一动不动。

“燕……司钺，醒醒！”宋明臻抹了一把从头发流到眼眶上的水珠，又说。

司钺依然没有反应。

太冷了，宋明臻的眼皮都在打架，再加上孤野生死未卜、处境不知，她心乱如麻，哪里还有耐心？她使劲推了一把司钺：“司……”

她愣住了。

司钺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两支箭！

箭？他什么时候中了箭？

淬了毒的箭，夺命的箭！

宋明臻的脑袋里，嗡得炸响了。

在宋明臻回头命令孤野逃命的时刻，司钺用身体做盾牌，挡住了射向宋明臻的箭，且是两支。一支射到左肩膀上，距离心脏很近，一支在脊骨旁。

宋明臻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司钺，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从没有骂过脏话的宋明臻，在自己的脑海里翻出她能想到的最脏最狠的话，用在了司钺的身上。她似是恨极，还在司钺的身上补了重重的两记拳头。

随即，她小心地查看了司钺的伤势，然后撕开自己的衣服，做成临时的绷带，在谨慎地拔出司钺身上的箭的时候，以最快速度把绷带缠上去。

血很快喷涌出来，把绷带染成了黑红色。宋明臻的眼泪也涌了出来，掉在绷带上，却什么也没留下。

宋明臻不想让司钺死去。

正如在甄家祖坟前宋明臻告诉司钺的那样，她对“冤家哥哥”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的消息是庆幸的，纵然是“冤家哥哥”身份变化、一场拼死的奋斗成了上不了台面的误会，宋明臻也不希望司钺死去。

这种情绪，或许是对当年司钺伸出援手的报答，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说，她为他做的三件事还没有做完，比如说，她还有憋了很久的话要说，她对他还有非同一般的期望。

总之，她希望司钺活着，好好地、风光无限地活着。

所以她要救他，要尽力为他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等把绷带缠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糟糕的是，宋明臻恰在此时听到了雷声。

南国的天气实在令人着恼，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晚上怎么就要下雨了呢？还要挑这么个时候！

既然知道会下雨，呆在这里是不行的，宋明臻需要把司钺拖到一个安全又干燥的地方。抬起头来四下望望，前面好像有微微的亮光。

荒郊野外的，那里会有人吗？难道是佛寺？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拜沈穆所赐，宋明臻的身上也有伤，再加上她力气小，想要拖动没有意识的司钺，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每一步，她都在竭尽全力。司钺不知道是因为毒性发作还是伤口疼，或者只是因为发了烧、身子冷，他的眉紧紧地皱着，偶尔还会从喉咙里挤出隐忍很久的闷哼。

宋明臻便安抚他，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的语气：“你撑一下，很快就到了，我们很快就要安全了。”

可司钺依然痛苦，唇使劲抿着，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轰隆！雷声也在催促着宋明臻。

两方的催促，令宋明臻逐渐失去耐心，她一边满头大汗地拖拉着司钺，一边不停地咒骂：“司钺你这个王八蛋，谁让你来救我了？”“要想死你就死远一点，死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死了，我会难过？你别自作多情了！”“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把你的兄弟赫连绰五马分尸，把他的断肢残臂扔去喂狗！我说到做到！”“司钺！你再把我丢下，我就到阎王爷那里告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骂呀骂呀，在大雨已经下起来的时候，几乎累脱了力的宋明臻终于寻到了那抹光亮。那光亮不属于佛寺，也不属于人家，而是一个破败的停放无人认领的尸首的义庄。

还真是应景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