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臻第三次举起鸳鸯弩,只是这次的目标是沈穆。
曾经宋明臻和李素生闲谈的时候,随口问李素生:“虽说沈穆年少成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在燕北的土匪窝里憋屈了这么久,还有当年的本事吗?”
李素生答:“能从容出入皇宫,又能毫发无损地踏入自在不渡山,纵观天下,属下没有见过第二人。”
“比我家孤野如何?”
李素生笑了笑。宋明臻知道,这个笑,可谈不上善意。
那时,做了井底之蛙的宋明臻还不服,以为她的孤野是天下第一,什么沈三当家,什么天煞大长老,不过是山村野夫、徒有虚名罢了。此时此刻,当她见识到沈穆超凡绝伦的轻功,见证沈穆鬼魅一般握住宋明臻射出的快如电闪、狠如惊雷的弩箭的时候,才知道李素生所言非虚。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临死前有什么感受,宋明臻最有发言权。她在生死边缘挣扎过太多太多次,只是每一次的感受不尽相同。她小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恐惧,后来习惯了,就成了不知所措,脑袋里一片空白。再后来,她做了黎国唯一的公主,那时候再遇到死亡,便会觉得不甘心,因为她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梦想,她舍不得用命和尊严换来的东西将随着她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现在,她释然了,因为司钺。
司钺还好好活在世上,有人陪伴,受人敬仰,将来还会得到爱恋和幸福。意识到了这些,她竟然觉得,死亡原来并不可怕。
让宋明臻说出对司钺是什么感情,宋明臻说不出来,她只知道,那感情不纯粹、不单一、不能让人畅快,甚至可以说,她哀伤于司钺还活着的事实,同时也欣喜于此。
她一生活得矛盾,活得辛苦,活得像个笑话。等沈穆一击而中,这些矛盾、辛苦和笑话,就都要烟消云散了。
“宋明臻!”
是司钺的声音。宋明臻以为那是她临死之前的幻听。
但一切又那么真实。宋明臻再次从死神那里爬了回来。
在沈穆毫无防备的时候,在孤野深刻体会到绝望的时候,司钺及时出现在这片染了血、丢了命、碎了魂的树林里。他从马背上飞身而上,几个纵身,径直朝着沈穆的头颅刺上去。
沈穆虽没有预料到司钺的出现,好在反应够快。他紧急改变进攻方向,先用如同钢凝铁铸的手臂拨开司钺的清扬剑,躲开致命的袭击,然后借助粗壮的树干,旋身出腿,朝着司钺的胸膛就是一脚。临落地的时候,还踢掉了宋明臻手里的鸳鸯弩。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在外人看来好像十分轻松,就像吃饭前拿一双筷子一般稀松平常。
可事实绝非如此。
司钺经不住沈穆的惩罚性的一脚,整个身子立时就变了方向,向后方摔去,且因为沈穆带了十成十的力气,所以摔出去很远,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才被甩在地上,宝剑也脱了手。
被司钺撞上的大树狠狠抖动了几下,刚冒出头来的叶子也纷纷扬扬地坠下来,半晌才得以复原。
司钺不敢停歇,想站起来,这才觉得胸中热气翻涌,一股子腥甜的液体难以抑制地从口中喷出来,溅在了身前的杂草和落叶上。
沈穆的手里还留着宋明臻射出去的弩箭,原本想反手“送”给司钺,把他钉死在树上,可看他那惨样,又想到赫连绰此前的嘱咐,最终罢了手,把弩箭随手丢在地上。
被赫连绰派来刺杀宋明臻的几个杀手,没想到司钺会闯进来。他们都是赫连绰的亲兵,跟司钺自然熟识,眼下这个场景,必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思路和动作被一下子打乱,他们有一瞬间的停顿。
虽只是一瞬,却被孤野及时抓住机会。孤野的攻势更加强劲,很快有杀倒了两个人。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唯有宋明臻形如木偶,不说、不做,甚至不想。
她没有什么可思考的,因为所有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谜团,她不知道该解决哪一个。
赫连绰为什么要杀她?沈穆为什么要杀她?赫连绰和沈穆为什么要联手?最重要的是,司钺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拼了命地救她?
司钺在赫连绰的布局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无论之后宋明臻能不能活下来,赫连绰会不会放过这个打断了他的布局、知晓了他的阴谋的司钺呢?
宋明臻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没做。
司钺艰难地挪动着腿和脚,撑在地面上的手臂还在打颤,只是坐起来这个动作,就让他扯动了内伤,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可是他还是慢慢地站起来,靠在树上,面无表情地擦掉嘴上和脸上的血痕。
沈穆完全不想顾及司钺的想法,他用凌厉的眼神望向宋明臻,置宋明臻于死地的念头半点都没有消减。他又伸出了手。
“沈三当家!”司钺还不能站稳,就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气音,“你不能杀她!”
沈穆稍作停顿,冷笑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杀她,又凭什么过来阻止呢?赫连绰对你很看中,你坏了他的事,不怕让他失望?你走吧,我还不想杀你。”
司钺却慢慢靠近沈穆,脸上竟带着轻松的笑意,好像连身上的痛都是令人快乐的。他说:“谁也不能劝我放弃她,你不能,舒裕哥也不能。要么,我和她同生,要么,我和她共死。”
沈穆的脸更加阴沉,说:“原来是找死来了!”
司钺已经站在了宋明臻面前,用身体把宋明臻死死挡住。他说:“对。所以无论沈三当家让我们俩同生还是同死,我都感念恩德。”
“谁稀罕!你赶紧滚开!”被司钺藏在身后的宋明臻红着眼睛说。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司钺正在面对的不只是沈穆,还有赫连绰,甚至说,还有皇帝司瑞、太子司卿和整个谢家。
沈穆轻哼了一声,说:“你在自作多情。你的女人不领情啊。”
司钺似乎对“你的女人”这个词很是喜欢,笑着说:“她还小,而且关心则乱。”
宋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