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本王善水

金鸡山的后山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有山匪的，有瑨国人的，也有黎国人的。如此细小的雪花根本无力掩埋他们的尸首，甚至无法稀释他们涓涓流淌的鲜血。

宋明臻安排的人，竟然会毫不留情地射杀黎国人，这是司钺想不到的。不过经过短暂的思考，他也大约明白了宋明臻的意图。

在世人眼中，宋明臻是被流窜在瑨国国都中的山匪劫持的，既如此，对于同样希望救援宋明臻的黎国人，那些绑匪怎么会不痛下杀手？

这说明，宋明臻的目标和宋华庭的目标不一定一致。

那么，宋华庭在这件事上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一无所知吗？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或许只是宋明臻为了摆脱和亲的命运，提前做好的最后的挣扎？或许她想借此逃脱？

若如此，也还好办。

——可若不是呢？

再者，无论宋明臻此行是否成功，司钺发现，自己都不能在父皇面前戳穿她。不只是因为顾及她和亲公主的颜面，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以他目前掌握的证据，完全不足以向别人展示宋明臻在这件事中的作用。

难道谁会相信，年仅十七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会为了逃婚而杀掉自家的士兵吗？

司钺越想越头疼。他很想看清宋明臻此时的表情。

正分神的时候，与司钺对砍的冒牌山匪竟然试图偷袭，从袖子里发出了一支细小却力道十足的袖箭，正冲着司钺的门面而来。司钺将将躲过了这支袖箭，整齐的头发被削下来了一截。

你死我活，不外如是。

冒牌的山匪们尤觉得不尽兴，在射杀和砍伤了几十个士兵之后，有两个冒牌山匪腾出手来，参与到和司钺的酣战中。

他们都是杀手的路数，招式又快又狠，招招致命，尤其擅长近身搏杀。而能帮助司钺的人却不多。碧落犹自被绳索绑着，那些随行的士兵非死即伤，还能作战的也只有十几个罢了。身形如泰山的孤野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被飞射的箭压制着，并不能给司钺带来生机。

更何况他并没有一点想为司钺解围的意思。

好在司钺不是一般的武士，他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将帅。他已经成功杀死一个对手了，另外两个，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老天爷却好像并不喜欢馈赠他这个时间。

又有两个冒牌山匪冲了上来。

如此车轮战术，就是神仙也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是已经酣战了很久的司钺。所以司钺改变了策略。

他忽然跳出了包围圈，退到了宋明臻身边。

宋明臻的身后是一个黑洞洞的陡坡，看不出高度和样貌，只知道底下是一条小河，水声潺潺。

在人们的惊异中，司钺猛地拉住了宋明臻缩在袖子里的手，然后决然地跳下了陡坡。

扑通！

那是两个人落水的声音！

后山上，所有人像约定好了似的，都停下了这场生死搏斗，反而齐刷刷站在宋明臻和司钺刚刚站过的位置上，惊慌失措。

“寒儿！”碧落焦急地喊，她几乎滴出泪来，顾不得解开绑在身上的绳子，顺着陡坡往下滚。她知道，就算河水很深，不会马上要了宋明臻的命，但几乎没有离开过后宫的宋明臻完全不识水性，且是如此冰冷的水。她会淹死的！

随即从陡坡上滚下去的是孤野。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股拼死的劲儿，是谁也不敢效仿的。

黎国和瑨国的士兵也纷纷往下滚，他们焦急地乱喊着“公主殿下”或“燕王殿下”，脚下却小心谨慎得很，草叶枝丫、残根乱石，都会让他们摸索很久。

唯有冒牌的山匪，匆匆一瞥之后，慌忙往山下逃去。

山下的河水又深又冰，扑在人身上，简直是一场凌迟。

司钺十分熟悉水性。

幼年的时候，司钺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但他不得父皇待见，早早被扔去了燕北。赫连绰为了锻炼他的体魄，便强逼着他在冬日里洗冷水澡，才不管他是不是发着烧。那时候，司钺总会忍着泪珠儿，大声咒骂这位深受世人追捧的“白泽公子”为“不带毛的畜生”。

七年过去，面前的这汪冰水，和当年险些置他于死地的冰水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幽居深宫的宋明臻就没有那么轻松自在了。

她没有想到司钺会抛下对手，选择最直接也最危险的脱身方式，她更想不到，他会带着她一起，决然地跳入漆黑如墨的河水之中。

她毫无准备。

宋明臻曾十分自信，因为虽然无法避免地留一些把柄在司钺手中，但是她有恃无恐。

一者，她是有把握除掉司钺的，毕竟她费尽心思地筹划了这么久，损耗了这许多的人力和财力。杀掉前来救援的皇子，是她此行的第一个小目标。二者，就算失手，不幸没能送司钺见阎王，以宋明臻此时的身份和瑨、黎两国的友好关系，司钺也是没有办法指认她的，更何况宋明臻自信不会让司钺抓住致命的证据。

谁知道，司钺直截了当，解决了眼前的困局。

避开所有人，把宋明臻暂时抓在自己的手里，确实是司钺此刻最明智的选择。他不相信，以他在军中多年的拷问犯人的手段，难道不能让这个小丫头乖乖道出实情吗？

这一跳自然十分冒险。虽说在京城的三个多月时间里，司钺已经对京城内外的地形地貌特征烂熟于心，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从山上一跃而下，若是遇到河里的碎石、树根，恐怕不是磕磕碰碰那么简单了。

正如宋明臻那样。

甫一坠入水中，宋明臻就没有了呼吸的自由，拼命的挣扎更是让她在恐惧中越陷越深。更要命的是，她的头不知道撞在什么上头，引发强烈的钝痛，温热的液体迅速在冰冷的水中蔓延开来，却因为这黑暗，半点也瞧不见。宋明臻的头颅嗡嗡作响，很快就不听使唤。刚刚还被冻得生疼的身体，也很快变得麻木，和头脑一起，陷入更深的昏沉中……